駱美甯同尹錦素身邊有暗三、暗五二衛随身，若無要事，會每日傳信禀報平素遭遇：這驿丞的古怪，他大抵心中有數。

河間王霍方時今日興緻高亢，不待驿丞起身便跨步入了館中，遂又擺袖來迎尹淼，“千歲大人請。”

尹淼颔首，又稍退二步令他先行，“王爺請。”

驿丞随行身後，擡眸多番觀察，心中苦悶難與外人道也：方将丁曹屍首下葬，未滿一日。兄弟交情本該為之拽布拖麻，自己腚上打的闆子也未痊愈，還得在這兒給仇人賣笑。

雖無鐵證，可囊括多般端倪，他對丁曹屍首邊的兩行血字已信了個大概——丁曹自初次發覺庫中米糧不對賬簿後，便着手調查，同他相論數次，二人曾有許多猜忌......

将己心中廉潔奉公的縣令大人暫且擱置一旁，無論如何，這位河間王不能幸免。

驿丞扯了扯嘴角，終是笑了出來，隻覺大仇即将得報。

他将手悄然伸入袖中，摸了又摸，待河間王同九千歲二人進廳堂落座，難得‘大方’一次，“王爺、千歲請慢用，方才備菜備得慌張，竈房還有兩肉菜、一湯鍋不曾奉上…下官這便去拿。”

霍方時似有要事與九千歲相商，忙不疊擺手應了，令驿丞快出門去。

待他用銀針一一試了菜，翹嘴笑曰，“不知今日吹得哪方風，竟将千歲吹到我這窮山惡水來了。”

“官家囑咐，要事在身。”

尹淼凝視他面上神情，一派從容，“若小臣不曾記錯，溢州似不屬河間地帶......再者，這方風景秀麗，景緻宜人，怎稱得上窮惡二字？”

言罷，又點了點桌上菜品，“一路來，倒是此處見得最為豐盛。”

“千歲謬贊了。”霍方時隻當諸多話是耳旁風，邊斟酒邊道，“不知官家近日，龍體可算安康？”

尹淼挑眉，接了盛酒的瓷盞，不鹹不淡地誇了句，“好器物。”

霍方時暗啐了聲沒見識，面上卻不顯半分，“萬仞山下不遠處，有約莫千五百羽衛囤住，千歲大人可知此事？”

“羽衛？”

“官家将兩京羽衛均歸将千歲大人統領，您莫唬我。”

“确有此事。”尹淼颔首，“可是那些不聽話的家夥礙了王爺的眼？若這般，這便令他一衆退去。”

“官家何令？您可尋到了那本《陰陽登仙大典》？可尋到了...陰陽眼？”霍方時一連追問幾句，忽而勾唇，顯露了個得意的笑，“不瞞您說，此間種種，本王略有耳聞。”

半晌沉吟。

“菜未上齊，讓下官去催那驿丞一催。”他悄然自座位上起了身，垂首道，“若論及秘辛，還是僅你我二人之際相商才對，下官且環視一周，以免隔牆有耳。”

“好好好，還是千歲周全。”

......

别了廳堂，尹淼朝外大步而去，他本欲尋來暗七，令人屋頂旁聽商議之言，好使接下來諸般謀劃按部而行，卻正巧撞見驿丞哆嗦着展開手帕，取出紙包就要将砒霜往湯鍋中傾倒。

……

“想死，你就将整包都化了，還猶豫什麼予多予少。”

他行走本就輕巧無聲，驿丞又已借由頭撇開諸多下人，這般甫一出聲，吓得人抖如篩糠。

尹淼也不瞧他早早漲紅的整張臉已呈青紫之色，代他傾了所有砒霜入湯鍋之内，又拿銀箸攪了攪，提着箸尾，将已然變色的箸尖呈至驿丞眼前。

“且不論你一心尋死，莫非...當我二人都是瞎的、傻的？”

“我...我...”驿丞抖着胳膊、晃着腿兒，抄起竈旁鍋鏟便要朝尹淼砸去，“下官與你拼了。”

尹淼隻微微一擋，便将人推倒在于柴火堆前。

驿丞箕踞而坐，隻覺已命喪黃泉，張嘴欲大聲哭叫。

“行了，真不知你長了個什麼腦子——他同縣令二人謀糧，你又為何将我也一并清算？”

驿丞面容又變得慘白，“清、清算？”

“莫慌……你要的清白，我自會予你。”

尹淼忽而扯出個笑，他朝驿丞勾了勾手指，俯首耳語一番。

驿丞一雙眼睜圓了又眯起、眯起又瞪大，結結巴巴，“真能行？”

“我不逼你。”

尹淼端了湯鍋邊的兩盤肉菜，“這二盤可有毒？”

驿丞顫着牙關擺首，“包準沒的。”

“那湯鍋，便交由你處置了吧。”

尹淼端着瓷盤、出了竈房，又朝不遠處的暗七使了個手勢，回轉至廳堂内。

……

“王爺久等了。”

他将二盤菜擺上桌，又背朝着霍方時掩上廳堂大門，待轉身之際悄聲道，“王爺意欲謀反？”

霍方時滿腹試探之言頓時化為無用之功，幾乎是話音不曾落地，他便将手擱到腰側、按于劍柄之上，“本王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王爺說笑了。”

尹淼氣定神閑，甚至又在屋内多燃起兩隻蠟燭，“您捉了官家意屬之子君莫言，又怎會同他一條心呢？”

聞言，便是轉瞬之間，霍方時已動殺心。

長劍出鞘，光影搖曳、方寸之間，尹淼連退數步。

霍方時壓着喉，“你這娃娃莫當我是什麼軟蛋，便學了幾招三腳貓功夫，就想逞能？”

“王爺莫要誤認好心。”

幾個呼吸，尹淼高舉雙手、退到木椅上屈腰躲了三劍有餘，“隻不過，下官瞧那老頭已半足入棺、心中腐朽，而我年方尚小，又需仰人鼻息過活......趁時日尚早，欲改擇一明主随之。”

語罷，他将兩手抱拳，旋身至屋中圓柱之後，“此乃效仿令尊英明之舉，王爺、哦否也——不知陛下，可願收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