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上次歇腳、雇請車夫便是在汝州。
駱美甯搓了搓手,吐出口濁氣:她那便宜師叔果然領兵謀反了。
她本想予這車夫幾句好話,可估摸人家一家老小均在汝州,安危難定,這會兒,就算勸他有撞大運的命,避難北逃了,也無彌補之用。
自己到底也不闊,隻是從口袋裡摸出同他定好的銀錢,朝前遞去,“無需你随我二人進城,是走是留,便随你了。”
車夫接了錢财,揣入懷中,也未離去,隻靠着車架坐着,怔愣愣望天。
緊要關頭必無路引可言,他若回轉,如是被征為兵,妻兒無靠;如是攜老幼北往,便是同這些兩京城外的氓流為一類。
明日渺茫。
......
駱美甯也不催他,坐在車廂内将昨日‘伊淼’托遊隼寄來的信件反複瞧看,‘萬事皆安’四個大字被她來回通讀了數次,才隐隐放下心來。
半晌,又擡手掐算,直至蔔出吉卦才算罷休。
也是,原文裡他活到最後,這時連老皇帝都活着,他合該是安穩的。
攏了攏‘伊淼’爹娘的畫像,便聞車外一陣騷動。
怕什麼便來什麼——
自昨日起,入兩京城内的車馬盤查得格外嚴,此時,駐守官兵愈是添了一倍。
着盔甲、攜刀兵,一衆人從盛京城東南門魚貫而出,越過護城河,排二列長隊。
長隊一左一右,為首者嚷嚷着,令官道兩側無依氓流之衆依次排開。
此後,諸多草棚被撤,老幼婦孺紛紛被趕入兩側密林之中,唯有零星幾個青壯力被點着尾随了官兵隊列。
長官又喝:“無依憑者,趁早出列,如今征兵,若得入伍,可攜二親屬入城安置;若有無憑據之人渾水摸魚、擾亂門丞查驗,一旦發覺,即斬!”
待他語落,約莫靜了那麼一瞬,緊而随之的,便是哭喊、吵鬧與尖銳的嚎叫,久久不止。
瞧那冷面長官半分不惱怒,隻淡淡咳了聲,一對鷹目于人群中梭巡。
須臾,冷面長官指着個壯年男子,朝他勾了勾手,嘴中隻說要瞧男子所攜的官府路引。
男子也不懼,叫着嚷着,稱城中‘兵曹’是他親舅,無需憑證,自有人出城來請他。
“所以,你無路引憑據?”
“沒有就沒有,我瞅你這小官兒拿我何如。”
霎時,利刃出鞘,血濺三尺。
“額…”
壯年男子當即被抹了脖子。
他瞪着大眼仰倒在地,抽搐二下,再無聲息。
隊列後所随的小兵眼疾手快,忙挈了男屍的兩條腿,拖入林中,頭也不回,餘下條猙獰的血線。
駱美甯眯着眼,盯了半晌,也不見男屍凝出什麼鬼身來,屍首涼得透透的。
“可還有人無事在此插隊?”
語罷,這小對長官又朝冗長的隊列之後行進二步,眯起一雙銳利的眸子左右打量。
......
忽而,他将手直指駱美甯所乘的小輿,四目相對間,他下巴勾了勾,示意道:“你,來此查驗。”
尹錦素被吓得直喘粗氣,她扯了駱美甯的袖擺嘴巴直犯哆嗦,“我、我替你去。”
駱美甯也拿不準事兒:她手中的度牒畢竟是買的,雖同出自倉兜坳祖師觀,可這玩意兒能否通過查驗,還待商榷。
“不,你坐着,我先去。”
她舔了舔唇,輕言囑咐,“若他拿刀來砍,你再亮身份...就說,就說我是你請去城中合你同未來夫婿生辰八字的。”
她強将尹錦素往車廂的座位裡摁了摁,又撫了撫頭上束冠,才撫袖而下。
身披長褂,腰間,左墜木葫蘆聚靈瓶、右挂桃木劍斷惡斬,活脫脫一道士模樣。
兵頭面色無改,隻伸手朝她要東西。
“長官。”
她先行了個禮,摸出早早擱在袖内、拿絹布包裹的度牒,朝前遞去。
耳畔盡是氓流的叫衰聲:
“那是個道姑吧?”
“女郎啊,他也殺?”
“他要立威,能不殺?不殺如何儆我們這些瘦猴?路後面還不曉得又有多少北逃而來的,同死罷了。”
......
駱美甯本想胡扯個入城緣由,可遭此人一瞪,頓時沒了想法。
兵頭長官一目十行地瞧完了度牒。
末了,微微颔首,哼出一句,“嗯,算我替你驗了初次,隻需去複審處候着便可。”
因禍得福,聽聞能插隊,駱美甯忙要向他引見尹錦素。
奈何此人歸還了度牒後便不再睬她,又往人群裡點了個攜着幼童的婦人。
“你們這家,還有其他人無?”
婦人駭得滿眼是淚,以大袖子将幼童緊緊裹在懷中,抽噎道,“奴家是豫門縣衙官差之妻,城門被破,同夫君分散...便來,便來尋口飯吃。”
這長官蹙了眉,顯然是不喜女人哭泣,擡手朝身後小兵比了個手勢。
小兵們兩三個一擁而上,便扯了婦人與她幾個年紀不一的孩兒往密林邊拽,随手推慫。
“哎——”
“這也不行?”
“好歹沒一刀殺了。”
“快過冬了,就算不殺,能活麼?”
駱美甯之僥幸仿若霎時被涼水淋透,她不再奢望能讓尹錦素也能行個捷徑,大不了多等她一會兒。
回步返輿,忽聞一老妪高聲,“我道你們,莫太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