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清脆,似年紀尚小,“羽鶴仙座下弟子若草,見過粥濟娘娘。”
昙鸾自側邊越過屏風,免了她的禮,邀人座上一叙,“常聽人說,羽鶴仙長道法無邊...有抽絲剝繭、蔔問真言之能。”
嬷嬷碧華給二人上了好茶,又挈着燭火來屋,添上兩盞亮色。
若草對曰,“是也。”
“不知若草道長可習得此種術法?”
昙鸾明知,她遣人去尋之際便已道明來意,此刻仍舊客套,又令碧華擺上茶點,一副要長談的模樣。
若草不僅不用糕點,茶也未曾入口半滴,問一答一:“師姐擅陣繪符,若草恰能蔔問真言。”
“還望若草道長莫笑話老身見識短淺。”昙鸾略低下嗓音,“這蔔問真言之術,如何見效?”
若草擡手比了個禮,略有幾分生硬,“此乃道門玄密,恕不外傳。”
“怪老身冒犯了,”昙鸾與嬷嬷碧華對視一眼,又道,“隻是,老身所求之事乃家中陰私,實在不足為外人知曉,若托道長蔔算,隻怕......”
“我門中承人委托,向來保密。”
“旁人道長尚且保密,就怕...就怕羽鶴仙長問起,未多時...頂尊貴的那位,也會得知,若是不道長不答,豈不是欺君之罪?”昙鸾笑歎,“道長放心,老身所問之事絕非違法亂紀,可一些内宅陰私,傳的人盡皆知,唯恐皇上壞了對我吳家的印象。”
“嘶,這...”
赩熾亡故之後,若草回京頂職不過一旬,名氣不響,亦有遊方在外的青言同她處處争先,而眼前這位身有一品诰命‘粥濟娘娘’,顯然不是她能得罪的。
“若娘娘有意保全吳府秘聞,若草可先行術法、蔔算吉兇,而求問之事,再由粥濟娘娘本人出面。”
昙鸾開懷,展顔大笑,“好,好!”
嬷嬷碧華探明昙鸾神色、手勢,随即為她遞來木拐,“夫人,行慢些更穩妥。”
若草随人起身,恰落二步于昙鸾身後。
碧華複拾燈籠,悄聲慢步在前帶路,踱于長廊,禮數周全,不聞半步足踏地。
吳府中人大都已陷安眠,黑黢黢、靜悄悄,晚風驚寒刺骨。
移步菊園,早有丫鬟待命候在園邊兒,碧華悄聲詢問,丫鬟一一答來:“兩邊皆退了守夜丫鬟,沅陵郡君早早熄了燈,喚過二次不見醒,合該是睡熟了;赓蕙道長卻不曾安歇,遣離丫鬟壽客後燭火久久未熄。”
聞言,碧華滿目憂慮,回眸瞧向昙鸾。
昙鸾蹙眉抿唇,嘴角卻仍挂着笑,“不知若草道長逢上這未安眠者,可有方法?”
若草擺首,“不影響。”
昙鸾用那隻未扶拐杖的手朝前一指,“那便請吧,還望道長輕巧動作,免得惹人生疑。”
幾步入菊園,嬷嬷碧華撚熄了油浸燈火,唯獨在角落留着根細燭。
若草停在菊園園心,卸了包袱,将粗布黃巾平鋪地面。
隻見,她于粗布之上盤腿而坐,端出隻兩手合握大小的丹爐,置于黃巾正中。
諸衆瞧着有丹爐,隻當她要當場煉丹,碧華納罕,忙上前做出口型,“道長可需木炭柴火?”
若草卻不曾瞧她,複取出包裹中的油紙,開了丹爐蓋,将油紙包中各色灰狀粉末傾倒入内,又以小刀劃破手指,在丹爐爐蓋上繪制紋路。
昙鸾似想到什麼,邀來碧華,附耳令她傳話。
碧華再近前去,這次生怕若草又不采她,捉了她的衣袖才道,“内裡那位需受蔔問真言者,亦為道門中人,喚作赓蕙,不知可影響道長施法?”
丹爐與練就迷香諸物既已取出,又會有收回之理?
若草冷了臉,恨自己名氣稀微,才惹得諸多‘信衆’瞧不起,她冷聲對曰:“若嬷嬷無要事,還請您莫再打擾。”
聽她回複得铿锵有力,碧華亦不敢再輕視,唯恐擾了人家做法,反報複在自己身上。遂疾步匆匆朝昙鸾回話,一行幾人又盯着若草瞧看。
昙鸾取出念珠,在手中撥動,又分出一縷餘光瞥視房中:房中紙窗透着駱美甯一人剪影,搖搖晃晃,影影綽綽。
人保準沒安歇,而是端坐在屋内的圓桌前,拿頭上高高堆了一團,大抵将将淨過發。
......
若草又在丹爐之下墊了塊石闆,石闆之上、丹爐腳中,擱了兩塊炭火。
點燃符紙以引炭着,不多時,炭便熱了起來。
約莫小半柱香燃盡,丹爐頂頭的圓形孔洞溢出縷暗色灰煙。
若草扇聞了一陣,取竹塞堵住,挪開丹爐與石闆,遂于黃巾粗布上拿龜甲、動物碎骨蔔起卦來:卦象顯示,非吉非兇。
她本着急立功揚名,蔔得既非兇卦,自然無所畏懼。
于是接了竹管,端起香爐便将煉出的‘蔔問真言真氣’自門底縫隙引入廂房之中。
複看窗上剪影:房中人支了幾次懶腰,自桌前起身,搖搖晃晃挪着步子,燭火未滅,人卻倚上了床榻,不再動彈。
房外,若草不顧動作滑稽,直接俯卧于丹爐前,朝爐下炭火吹氣,得風相助,火越發燃得旺盛。
鼓風少頃,直至竹管與丹爐連接處亦飄出絲絲縷縷的灰煙,便是她于風口處經受涼風吹拂,嗅聞多了,亦有些頭暈腦脹,這才罷休。
丹爐之下的兩枚炭攏起隻有手掌大小,若草退開,悄悄拭淨眼角因困頓而溢出的淚水,這才返身至昙鸾前複命,“蔔卦煉煙二事已成...隻等炭火燃盡,開啟門窗通風半刻,喂了丹藥,粥濟娘娘便可入屋内詢問真言。”
這一番折騰倒是不曾引得她多少吃驚。
昙鸾曾聽聞,江湖盜賊行竊前亦會備迷煙,這方士術法是否能顯靈顯聖,還需看迷煙散後,赓蕙被問話之時是否能如實對答。
秋夜寒涼,碧華嬷嬷唯恐昙鸾受風患病,喚來丫鬟回轉主院攜來外裳,一去一返,剛剛披上,若草丹爐下備的炭也燒盡了。
若草拿巾布裹了面,掩住口鼻,隻身推門而入,将門窗通通敞開。
諸般做罷,再去試探床榻上側卧之人。
屏風之外,圓桌之上,燭火不曾燃盡,黯淡橙光照出人面。
——竟是熟人。
若草大吃一驚,不僅僅是熟人...師姐赩熾亡故之前,便是追着此人下了船。
一時間,她一顆心在胸膛内騰騰直跳。
這算什麼?
若草不知是喜是憂,隻好細細端詳半晌駱美甯的眉目神情——安詳平和,大抵是真陷入安眠;又聽她呼吸——平穩均勻,即使自己湊得再近也不亂半分。
合該是中了招吧?
己在明她在暗,即使多神通廣大,也難提前知曉遭受迷煙之事;若真能提前知曉,又何必假裝昏睡?
為保穩妥,若草又伸-出手往她面上戳了二下,駱美甯微微蹙眉,翻了個身。
動作慢吞吞、合該是中迷煙後應有的行事。
若草這才将心揣入了腹中,即使掩了口鼻,她也不敢于滿逸迷煙的房中多待。
回返門前,将手收入袖中,摘下竹管,端起丹爐一陣搖晃,将爐中餘煙晃淨,再開蓋探查:爐内灰呈暗綠色,丹材已成。
取瓷瓶中早早接好的淩晨甘露二十滴,和于灰内,以銀匙擓出,團成兩顆丹藥。
估摸廂中迷煙散盡,便取一枚丹藥予了嬷嬷碧華,囑咐她明日晨起時分給赓蕙服下。
剩下一枚丹,則予了昙鸾,“粥濟娘娘且将此枚丹藥喂予赓蕙道長,她定知無不答。”
昙鸾笑接了,卻不允若草先行離去,“道長且慢,待老身前去問話,回返之際,定有重禮酬謝。”
若草不疾不徐,輕聲應是。
嬷嬷碧華留了個丫鬟于菊園候着昙鸾,自己則引若草去了前院中堂。
……
廂内,駱美甯因以銀針封了幾處大穴而憋悶不已。
曉得若草遠離,又覺屋中換了清氣,大咧咧喘了幾下。
還未待她睜眼,又有腳步漸近。
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