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歲’聞言頓了頓,神色黯然,往後稍撤半步,躬身答曰,“不敢。”
尹淼這才自窗前旋身而來,垂眸睨着他道,“在你看來,本王是何種人?”
‘九千歲’不敢昂首直視,半晌才擠出話來,“倘若主上成事,尹主子她即使并非公主亦會是郡主,在下這腌臜身份本就見不得光,隻能說沒有緣分。”
尹淼嗤笑一聲,“腌臜身份?沒有緣分?你還真是...十足的膽小謹慎。”
暗七探手撫了撫脖頸處微不可感的起伏,那是屬于‘九千歲’的臉。
此前于始安昭王府假扮昭王,如今入京又換他人面,他似乎并無以真容面見天下的命運,又何必耽誤尹錦素的姻緣?
“你彼時因同錦素有個将來而應本王之大計,此刻卻如此頹喪,”尹淼托着茶盞在手心晃動數圈,茶水卻穩穩納于盞内一滴不漏,“如此裹足不前,本王可需憂心你往後處事不利?”
暗七咽下喉中酸澀,“命在主上手中,既暗七一日認您為主,便無半分不忠不義的念頭。”
語罷,盞落,尹淼動作一頓,茶水霎時洩了滿地。
......
“你可有想過錦素日日念着你?本王允過她,若她入了兩京,成了此前需她所行之事,便讓她同你見上一面。”
如今回絕,豈不是令他成有諾不應之人?
尹淼一雙唇抿成條線,似乎吝啬于再分予暗七半個眼神,又自榻上轉身回望,遙遙隔了一整段中堂之距,他又琢磨起駱美甯正同郤绮文叙的話來——約莫能自唇形瞧出‘議親’二字。
雖此番謀劃前便能猜到這般局面,可如今仍覺毛躁郁悶。
更何況,那邊兒端坐着的駱美甯時時帶笑,好似并不抵觸郤绮文。
暗七知他來了氣,愈發不敢多言,他本就想去瞧瞧尹錦素,哪怕是同昭王這般遙遙隔着整個酒肆中堂望一望,也知足了。
将地上歪倒的茶盞拾起,雅間外傳來叫門聲。
“進。”
尹淼回了話,暗七當即隐沒到屏風後的暗處,隻聞廂門吱呀而開,踏入一人來:不就是此前在中堂台上講述合殲霍方時之戰的八字胡百事知?
八字胡踏入房内,拍了拍袍角微不可見的灰塵,匆忙忙便要倒身下拜,語氣萬分惶恐,“王爺!勞您将小人不遠迢迢從始安載到盛京...隻可惜這盛京人慣愛惹是生非,那巧言者又通達這兒的民俗,曉得大衆喜歡聽些玄奇之事,不由落了下乘。”
“免禮,你我均自始安遙遙抵京,好歹算是同鄉,怎要這些虛禮?”
尹淼眉頭微顫,待八字胡吐息順暢下來,這才問道:“那位民間皇子能辨星辰而占朝事,不知是真是假?”
八字胡抖了抖,“小人不曾聽聞他有這種能耐,曾與溢州獄卒一叙,那獄卒隻說這草包皇子還比不過廉查使岑大人穩重,極好面子,不像是...”
“不像是什麼?”
八字胡揩了揩額頭上的汗珠,“不像是...龍子之狀,滿身驟然暴富的商人之氣。”
尹淼斂眸,“怎能這般置喙?”
八字胡覺察這是在天子腳下,胡忙扇了自己兩個清脆的大嘴巴子,“怨我江湖習氣,改不了這胡言亂語的孬習慣!”
“罷了,念你初犯,改過便好,何必如此折磨自己?”尹淼将卧榻前的窗縫開得更大,“既有那皇子乃驚世奇才的說法,想必不是無的放矢,這事便罷了,你可要讨賞?”
八字胡隻覺後腦勺癢癢,想撓卻恐不雅觀,隻得忍着,怕一句話說錯,項上人頭不保,“王爺吩咐下來的事兒不曾辦妥,又哪敢讨賞?”
尹淼正想着取些金銀,卻見八字胡自以為不留痕迹地往雅間大門挪去。
他怪道,“你這人真有意思,時時刻刻想着跑,莫非本王是什麼吃人的惡鬼猛獸?”
“哎呀,”八字胡胡扯道,“膝蓋有些疼,活動活動。”
“又沒令你行禮,你活動什麼?”
八字胡沒了招數,隻得從實說來,“這廂對側雅間有人尋我問話,小的琢磨,這時候還有人尋來,大抵是不信方才與我辯論的那位大漢,小的若能過去替您美言一番,也好挽回您在盛京的聲譽。”
尹淼又瞥了眼對側的駱美甯,她已自坐改為站立,想必正在送郤绮文離去。
這請八字胡百事知去的,十成是她。
“挽回?莫非本王在兩京名聲臭不可聞?”
“哎呀!”八字胡恨自己這張嘴,也暗恨尹淼咬文嚼字,“我隻是念着您好呢。”
“也行。”
尹淼忽而答了句沒頭沒尾的話,将窗徹底掩了,指着旁邊的茶壺,“這壺茶還不錯,你一并送去,若對方問你誰送的,你便答不知何人,或者胡謅個謊話,不許洩露本王名号。”
這是允了?
八字胡不由欣喜,感歎這位昭王還是個方便說話的,忙湊近準備端走茶托,甫一靠近,甚至不曾入口,隻遙遙一嗅,便覺清香入鼻。
他暗道:什麼嘛,費盡心機讨好,還不是怕自己壞了名聲!
“走罷。”尹淼擺手,八字胡随之退下。
......
不多時,這廂雅間又有人叫門。
“進。”尹淼仍答此句。
來人輕悄悄推開木門,未發出任何聲響,踏步異難辨聞,他自入門後便行一禮,“主上。”
無需仔細分辨,滿臉胡須便可記下此人身份,可不就是方才于大堂中反駁八字胡百事知的那位虬髯大漢?
“免了。”
虬髯大漢緩緩起身,拱手道,“吩咐的事都了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