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管教不了你，既你已有計較，我也不便多言。”丹珠擡袖掩面打了個呵欠，也恰好遮住眼底郁色，“兒孫自有兒孫福，倒是為娘的管得太寬。”

尹淼也不勸，更像是默認了她的說法。

丹珠瞥他面色始終如常，自覺無趣，“乏了，再會吧。”

言罷，身子騰空而起，逐漸消散于廂内。

尹淼目送她在陽間匿去了身形，直到屋中靜谧無聲，唯有中堂内的唱曲袅袅而入。

他這才松了攥緊的拳，推開榻前軒窗，對側那雅間之内已無人迹，空空蕩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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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美甯付過銀錢，同八字胡百事知一路離了酒肆，兩人前門大街上分道揚镳，她則獨自往建于盛京北側、都京之外的城隍廟行去。

這處城隍建于兩京之間，收受兩城香火，雖不比城郊的皇家寺院與那專程替國師開辦的仙觀，卻也容得下一方陽間信徒。

此外，還有些在世時犯了案子、行過虧心事之人，于彌留之際，其言即使不善也誠。

多會囑咐子孫兒女替自己向城隍爺獻上供奉，權作打點，以求亡後受審之時能少遭責罰，趨福避災。

......

都京道路橫平豎直，坊市分明，此風氣越河而過，蔓延至盛京之内——盛京大道一如都京貫通南北東西，主街往北行到盡頭，再朝東面拐上二裡，便見城隍。

廟前山門照壁、而正門緊閉，唯見飛檐聳脊，紅牆朱瓦，二立柱前題字‘明斷善惡’、‘福佑蒼生’。

見大門未開，駱美甯亦不急惱：這兩京内外的道觀寺廟都有規矩，非法會典禮、接待皇親外，平日正門鮮少開放。

城隍神雖是民間信仰，卻也占了個廟字，其中亦有出家修行者衆，一扇大門隔塵世凡俗，也納香客供奉、收受‘功德錢’。

近前一問，果有偏側門開放以供出入，進前近儀門，但見前宮後寝之布局。位于中軸處的大殿類官府衙門，供城隍神公幹斷案。

童雅芝早早候于儀門之内，自未時初刻便徘徊踯躅，盯着往來香客不放，将近望眼欲穿，終是等到了駱美甯。

她眸色一亮，唇角微勾，興沖沖迎了上去，“你怎麼才來，可知我等你多時了！”

駱美甯略颔首，“略有耽擱，不過，你我不是約在申時中見？”

如今申時過半，算得上是恰好。

童雅芝臉色稍黯，偏頭擠出個笑來，“天元鬥法大會上，你可已經打點明白？”

駱美甯擺擺頭，“此事牽扯許多，容我先上香燒紙，同你再議。”

“急什麼？”童雅芝扯了駱美甯一把，嘴上令駱美甯别急，自己卻慌得滿頭大汗，“我已代你上過，說說那天元鬥法大會吧。”

她這般急切并非全無道理——倉兜坳祖師觀遭大火付之一炬後，黃道士攜觀中人匆忙出山，一路打聽，得聞如今朝中如日中天、被尊為國師的‘羽鶴仙長’便是師從倉兜坳祖師觀，如此有了投奔的念頭。

照理而言，不住觀者皆為火居道士，平日靠‘手藝’謀生，算卦相面，不脫凡俗；出家入觀者收受香火供奉，吃喝不愁，一心修煉便好。

而如今，黃道士這位一觀之主沒了住處、‘羽鶴仙’個火居道士卻得到聖上青睐，身居國師服，還受賜建了羽鶴仙觀，身份逆轉，高下立判。

黃道士雖心中頗不是滋味，卻硬着頭皮、迎着‘有仗要打’的傳言，自南往北一路逃竄。

可惜，離了倉兜坳周遭地界，再要接‘活兒’，祖師觀的名頭便遠無原先那般好使，還得靠真本事服衆。

亂世之際，糧價、車價一路高攀不跌...觀中逃難衆人轉頭就用盡了身上銀錢，途中捉襟見肘之日，甚至将跟了他多年的幾位‘道童知己’連度牒一同高價賣出，換得盤纏維繼。

待入了兩京，就以為磨難受盡、仗着與當朝國師的‘同門之誼’，黃道士大咧咧入了國師府——自稱作祖師正統親傳，指望羽鶴仙長能将己奉為座上賓，引薦面聖。

黃道士尋思着，這羽鶴仙再不濟事，即使私下恐這祖師觀之主的‘赫赫威名’威脅到他的‘國師’之位，聞說祖師觀受難被燒、毀于一炬後，亦會心生憐惜，出資重建。

京中無容身之處，大不了自己再回轉南下便是，仍能過上曾經的神仙日子。

奈何啊，黃假道士逢着的羽鶴仙長，偏偏不按常理行事：

他假意收留黃道士于國師府暫住一晚，逾日以好菜好酒接待，待黃道士飯飽之際，隻說要度牒查驗身份，好将師兄引薦予聖上；這時黃道士再尋路引，卻發現随身包袱之中值錢之物全無，隻餘下兩件大褂。

沒了憑證，羽鶴仙長一改和善面色，将木桌拍得響聲入耳不絕。

滿口稱黃道士為坑蒙拐騙的黑心假道人，手無度牒憑證不談，且桌上酒肉不忌，牛雁皆食，絕非自己同門。

黃道士急得滿臉漲紅，忙以祖師之名發宏願大誓，賭上前程，如己非倉兜坳祖師觀之人，定遭五雷轟頂。

言說罷了，又慌忙嘔出腹中食，轉頭稱從未見過此種肉，反倒是被羽鶴假仙唬得吃入了腹，又怨他烹制牛雁，妒嫉同門才狠心殘害，定要将此狀告當今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