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鶴仙納罕:誰予他的膽兒,不求饒還反賴上自己。
畢竟,這黃道士伶仃一人,深陷國師府内,孤立無援,即使喉嚨喊破也叫不到神康帝耳邊去。
但見黃道士跌跌撞撞尋到屋中一角,扶着牆穩住身形,頗為憤慨,“貧道有師妹一位,相伴北上,如今她手裡有着倉兜坳相鄰兩縣縣令的文書憑證,我若出不了國師府,她定會狀告公堂。”
此非黃道士強撐臉面,而是确有後手,他口中的‘師妹’,實為坳中大夫人童雅芝,隻不過出家住觀者,在外隻能以兄妹名義相稱。
“公堂?暫且不論你是否信口胡言,單憑兩張縣令文書能說明什麼?”羽鶴仙神色從容,吩咐道童清理殘局。
“貧道知曉那助龍登位以升仙的傳聞,羽鶴仙長無需仇視貧道。”黃道士見硬來無用,又軟下口氣,“貧道幼時入道門,得幸窺見将來事,自知命淺福薄,從未動過什麼從龍升仙的心思,在世時能有一方歸處、兩口飯吃,便也足夠。”
羽鶴仙長擺袖不答,可面上分明擺着:‘你算個什麼東西,何以令我仇視?’
黃道士隻得又顫巍巍道,“仙長且容我與師妹去信一封,也好報個平安,免得她真去官府告狀啊!”
羽鶴仙長睨了他身畔的道童一眼,道童随即擺上筆墨,顯然是随了黃道士的意願。
黃道士被羽鶴仙長那似怒非怒、似喜非喜的眸光籠罩着,連仔細措辭的機會都無,隻寥寥幾字報了平安。
羽鶴仙長未接書信,隻令道童去取。
道童接了信,黃道士又謹慎囑咐:将信用油紙包好了,其上擱一蟠桃,供奉于兩京城隍廟的案桌之上,他師妹自會知曉。
......
童雅芝出坳來始終留着心眼,留一人不入國師府的計策本就是她所謀劃。
隻是,無論如何,她也難料到那久傳盛名的羽鶴仙長會是名心狠手辣的歹毒之人,視人命如草芥,也不怕惹上官司。
當初再怎麼揣摩,也僅限于黃道士不被承認身份,遭一頓狠打後被趕出來。
二人相約,不論事成或不成,隔日入夜後于兩京城隍廟相會。
童雅芝天未黑便去了城隍廟中等候,她并未着女黃冠的打扮,而是為香客,跪于蒲團上佯作有願要許、有事相求。
可待天色已晚,卻怎麼也等不來黃道士。
期間,唯獨有個道童,往供桌上奉了單個蟠桃,蟠桃下壓着油紙包裹。
哪有人貢神隻擺一個桃兒?
再者,彼時在倉兜坳祖師觀中,黃道士享多方信衆供養,擁一衆妻妾,分貢品時卻也記挂着她這個大夫人,總會将香油糕點以油紙包裹好了,壓于蟠桃之下,意為單獨予她的那份。
童雅芝有疑,也不敢莽撞,而是尋了城隍廟中幹打掃做粗活的仆役,與他些小錢,告訴他自己在城隍廟供果品時不慎多供了一個蟠桃,數字不吉利,唯恐城隍神降罪予她,央他替自己将貢桃和供桃下的油紙包取下還來。
仆役也不曾多想,得了錢便按吩咐辦事兒,将蟠桃連同油紙包一齊予了童雅芝。
童雅芝把東西随身藏好,一直回到客棧才将薄薄的油紙包打開,隻見其中單有封文書,乃黃道士報他平安。
人不到位,拿這種方式報平安,豈不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她大抵心中有了數,也不敢強闖國師府尋人,隔日再去城隍廟中,又見有蟠桃壓油紙包裹擱在案上。
童雅芝不好意思再令廟中仆役去取,隻得尋了個幼童故技重施。
這回的文書中字數略多,仍是黃道士的筆記,隻來回反複告誡她将縣令文書留存好,莫要告官,此舉無異于蚍蜉撼樹,羽鶴仙長正在府中教導他從良從善的道術,諸事莫急。
倉兜坳祖師觀被焚後,又得來河間王霍方時起兵将反的消息,一觀之人哪有什麼心思和能耐去尋縣令要文書?
再說了,亂世戰起,江山或會易主,縣太爺都指望着奔個活路,能跑的早跑了。
這莫須有的東西,黃道士既然提出來,便是已然遭災了。
好在人似乎還活着,童雅芝琢磨許久,大着膽子将蟠桃吃了,留下枚桃核。
措辭大膽,給黃道士用油紙包留了回信,将桃核系在油紙包上,請了乞丐吃了碗清湯面,又央他替自己把油紙包連同桃核一起挂在國師府的大門外,也算是予他個莫須有的憑證。
許是她天花亂墜一番吹噓的文書有了作用,第三日仍有油紙包裹着文書被單個蟠桃壓于其下,寥寥幾字報了平安,仍是請她稍安勿躁。
再是第四五兩日,連着不見來信,也不見人從國師府出來,童雅芝急得抓耳撓腮,卻無救夫的能耐。
幸而祖師爺顯聖,夜裡忽而做夢,再至城隍。
那與倉兜坳祖師觀内工筆畫上一模一樣的老頭盤坐于蒲團之上,說是要予她條救夫的明路,緊接着起了卦,指着盛京城吳府處,指點那方許有一線生機。
夢醒已是黃昏,童雅芝着急忙慌趕往吳府,隻見幾駕馬車匆匆回往,為首的那架上探出個戴孝女子,面貌令她無比熟悉,轉念細思,可不是從她祖師觀内出逃的道童駱美甯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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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美甯将她那被童雅芝緊攥在手的袖擺一點點扯了回來,歎道,“非我刻意為難于你,但城隍廟中的香,我非上不可。”
言罷,她于大殿之前的爐中燃了三柱長香,又從包袱裡取出兩張紙袋撐開,把紙錢與折好的元寶通通塞入紙袋之中。
二紙袋上均有墨痕,一張上有‘十方一切有祭無祀孤魂等衆’,另一張上有‘顯妣吳皙秀’。
童雅芝本還想去扯駱美甯商量天元鬥法大會之事,其後無論她如何在挂有桃核的去信上吹噓自己已‘攀上’高枝,能替黃道士重修倉兜坳祖師觀,都未得回信。
唯三日之前,又在案桌上收了蟠桃與油紙包——黃道士與她相約,天元鬥法大會宴上再相見。
心中雖萬千焦急,可童雅芝在瞥見那張寫有‘顯妣吳皙秀’的紙錢袋子後,人也老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