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道無福消受啊。”
“你與奉壽王妃論完事後,又去了哪兒?”
照理而言,她們并未戳破‘身世’那層窗戶紙,過問行蹤多少逾矩。
可到底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駱美甯入京多時,一直借住吳府,暫無其他去處,便乖乖答道,“去盛京城北城隍廟...這不是到了節氣,便替那亡故的皙秀孺人燒了些紙錢。”
言罷,她忖度一番又補了兩句,“您老人家仁善,與貧道論事時常提及這位皙秀孺人,貧道妄測您心有牽挂,便私下做主辦了此事,故回得晚些,不想耽擱您晚歇。”
昙鸾搭在嬷嬷碧華臂彎中的手輕顫了下,又抽出來握住駱美甯探出袖行禮的手,抖着喉嚨回曰:“好女、乖女,還是你孝順。”
駱美甯稍頓,昙鸾從不挑明,卻常拿這種‘暧昧’又‘無邊界’的詞與她叙話。
她也是笑,“您有盛名在前、遍及兩京,多少黎庶将您視作母親,貧道也是心有感激,不知如何孝敬才好。”
昙鸾攥着她的手緩緩松将開來,又朝她手背拍了拍,“今日見奉壽王妃,不知你二人說了些什麼?”
駱美甯故作憂愁,攏了眉頭,似頗為難,半晌才答,“奉壽王妃是個好人,許是無量天尊展顔,貧道得了幾分運氣,竟有幸被她攀親...倒也不知是哪門子遠親,難道奉壽王妃祖籍也在南邊兒?”
“哪是這樣,”昙鸾又一聲長歎,“你可知,你與你今日去往城隍廟中祭祀之人,形容有九分肖似啊!”
駱美甯當即半張着嘴,倒吸口涼氣,“原來如此。”
“老身自城外見你,就覺得心中熨帖、合稱眼緣,這才硬将你留在府中。”昙鸾一笑,“不怕笑話,老身雖已半隻腳入了佛門,心中卻仍有凡俗牽挂,幾次白發人送黑發人去,其中最放不下的,便是小女兒皙秀。”
駱美甯字字聽入耳中,隻是颔首不答。
“老身年歲已高,自覺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怕是挨不過此年...心有寂寞,布料能得佛祖垂青,降下位與吾女肖似的道友,隻望你能在府中多留些時日,也算了了老身遺願呐。”
此話既出,重若千鈞,駱美甯也尋不出話來駁斥。
“天也暗了,老身不好意思叨擾你,讓丫鬟速速送你回菊園歇息,今日事多且雜,勞你費心。”
見昙鸾眉眼倦怠,這不過是過個年的功夫,月餘來時日,她面上确實老态疲态倍增,駱美甯心中一軟,兩掌合握住昙鸾的手,“您也早些安歇了吧。”
待昙鸾颔首應了、揮袖作别,又将手搭回嬷嬷碧華的臂彎之中,駱美甯這才行近打着燈籠來迎她的丫鬟,緩步離去,身影逐漸隐沒于暗色。
......
吳沛遠在一旁吹了許久的涼風,滿腹憤懑化作惆怅,哀哀地看了昙鸾一眼,“您将話都說給了我,卻還從頭到尾瞞着她?這隻叫我摔碎了面子,白發了場脾氣。”
吳老太太拄着拐杖朝地面猛磕了三下,“虧你還是能面見皇上的文官,心眼比芝麻粒兒還細,腦仁較驢更笨。”
“是,憑您怎麼說。”吳沛遠這會兒早已沒了氣勢,猶如落水狗,人瞧上去都矮了三分。
“你給我好好琢磨琢磨,我為何這般捂着,不令她身世大白?”
吳沛遠努了努唇,半晌答道,“嶽家那位,您是恨透了,怕他也要摻一腳認女兒?”
“将怕字去掉,”昙鸾頓了頓,“就算嶽良疇那厮不橫插一腳,我們吳府将她認下來,她不也還是嶽良疇的女兒?我皙秀到底同他成了親、拜了堂,孩子也是他的...這消息一散開,兩京貴胄不都似嗅到腥的貓兒般一股腦圍上來?”
“是了,那奉壽王妃就是。”
“這才隻是流言,未曾闆上釘釘便收受了許多拜貼。”
如今神康帝年事已高,朝中之事處理起來遠不及年輕時候。
而嶽良疇高居尚書令一職、握有些許朝權,又得神康帝倚重...能上的了台面的,半數多文官皆為嶽良疇馬首是瞻——又不僅是文官,當今太子之位懸而未決,想拉攏嶽良疇的甚至有不少皇親貴胄。
即使隻有吳府這邊将人認下,兩京上下該得消息知曉的,一人都不會漏。
“啧。”昙鸾嗔了吳沛遠一聲,“你覺得她在府上住了這般時日,還沒看出來同吳皙秀的關系?府上供桌擺着恁多牌位,今日她往城隍燒紙錢,為何隻燒皙秀一人的?”
“...嗯,曉得了。”
“她比你聰慧,又忍得下脾氣。”昙鸾拄杖朝吳沛遠腿彎處擊了兩下,“平日裡少見你說話,怎知有這般壞性子,我看有了這出,她可還會願意嫁你?”
吳沛遠一向冷面,這會兒難得漲紅了臉,少頃擠出一句,“孫兒覺得,就算無今日這般,她許是也瞧不中我。”
“此時倒是陡然生出幾分自知之明了?”昙鸾冷哼一聲,竟大着膽道出奇言:“你若這就言棄,我當即便認下她,尊成吳府的掌上明珠,讓府中上下都将她供着...說不定,能供出個皇後娘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