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燈的夜,闊别已久的想念,在溫存也疼痛的接觸下,終于撕破所有僞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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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三點半,萊納準時醒來。連日遮掩避人的行程導緻了這晝夜颠倒的作息和惱人的生物鐘。歡愛及睡眠不足作用下的疲憊在身體裡叫嚣,她瞥了眼矮桌邊走向半點的數字式鬧鐘又重新閉上眼。黑夜裡熒藍的數字格外刺眼,正如她那無比清醒的意識。
大約一分鐘後,她翻身下床,沒有驚動布魯斯。本質上冷淡獨立的他們,不喜歡也沒有相擁而睡的習慣。這個習慣幫了她。萊納利落得拾起内衣穿上,墊着腳尖,悄無聲息從卧室穿到書房。步子并不很穩,身體的酸疼還在。或許該沖澡,盡管不是什麼好主意。水聲嘩嘩怕是會驚擾布魯斯。她想他的睡眠不會太沉。
書房裡有備用衣物,她随手取了連衣裙套上。淩晨的街道,大約會冷。隻是她沒有氣力和心思擺弄。書桌左側第二個抽屜裡擺着有些年頭的八音盒,容易叫人聯想起七八歲孩子的禮物。隻是那并非什麼八音盒,自然也不是父母送的生日禮物。她捏着兩個發條上下左右按某種特殊規律擺弄,八音盒的抽屜彈開來,是一個迷你版的打字機。字母數字鍵不能按下,但不代表敲擊沒有作用。她打下一組字符串,八音盒中央的芭蕾舞者向兩側退開,露出圓盤下方精緻的收納空間。内裡放着一些證件。
萊納挑了一些。是的,她還是預備離開。布魯斯會恨她吧?恨她再一次不告而别,而後發誓掘地三尺也要将她逮住。她知道這樣的自己像是惡作劇的兒童,損人不利己。可三十六計除了逃,她還有什麼可選項?把八音盒放回抽屜,從衣櫥裡的暗格取出早準備好的行李,動作熟練得不像初犯。确實不是第一次了。不過是第一次沒有人幫襯。說不上不留戀的眼光掠過書架,心裡想着下一次再見該是何年何月?
這是一套打通兩戶的公寓,原先的門都在,不過一扇改得難以從外部辨認。她繞過書架本該遠去,翻着行李忽然記起遺忘的合照。那是手機裡幾張被他搞怪時拍下的照片,是她和他僅有的合照。她到底忍不住洗了出來。撥開自欺欺人的書,原本藏着照片的地方不見了照片。她不可能弄丢,唯一的可能是他發現了。
怎麼會?心裡笑說遺憾,可她沒有時間多留。安慰自己有空還能再洗,轉身将欲離開。
“不再找找麼?”有一個聲音那樣問她,而後書房的燈澈亮一片。
她僵在原地,瞳孔放大,嘴唇微張。腳步由遠而近,邊緣系統控制下的應激過後,她不顧一切得往暗門沖去。唯有顫抖着握住包帶的手指和飛快的心跳知道她的緊張。思路卻很清晰。他既設好陷阱在深夜此處将她逮住,想來屋裡一草一木都觀察仔細。于她而言,也就不再必要為了遮掩暗門而逗留原地仍他宰割。
隻是胸腔裡過激的心跳還藏有一絲她不願承認的僥幸。她在僥幸什麼?理智裡存檔的周全計劃竟比不過闊别重聚的狂喜。
那時的她忘了一點:他既料到她會逃,又怎會不防備被逼到盡頭的她。從出現在門口開始,他全身的肌肉便是繃緊。她撒腿逃跑,他不過微微壓低重心趕了幾步便将她抓獲。
她的腰被人從後方死死拽住,連帶着飛撲的力道瞬間将她掀倒在地。那時的她離目标不過三五步,卻是再沒機會将那扇門打開。單肩包也甩了出去,撞上暗門又往回滾了幾圈。沖擊力撞開沒拉嚴實的拉鍊,衣物和證件落了一地。證件照上低像素下黑發黑眸的女子正巧朝着她和她身上的他笑,好不諷刺。
他沒有松手,哪怕她連掙紮都已辦不到。狠命的力道像是要把她捏碎。他确該的。她頹唐得阖起眼睛,不想見到他從側頸湊來的眼睛。他的鼻尖貼着她臉頰擦過,呼氣吸氣,她聽到他屢次深呼吸。大概會有打人的沖動吧。換作是她,大抵會惱羞成怒得質問。可最終他笑了。她記得清楚,是這一夜第二次惹他怒極反笑。
“是我不好,竟讓你還有體力玩這些。”
他咬牙切齒的“輕松”讓她心跳一滞。情知并非空放狠話,像是預感到了什麼,她猛然睜眼。但他沒有給她留反應時間。他毫無征兆得狠狠往前一頂,痛得她拼命咬住嘴唇才沒驚呼出聲。他不去管她是否在刻意逞強,卻同樣沒留給她喘息的間隙。她的聲音在斷續間才連成一句支離破碎的話,“你……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發現的?其實不難發現。無論是門還是照片。照片夾在特定的幾本書裡,不過那些書名中的字符按上下左右的順序剛好能拼成一個“布魯斯”。隻要有時間。
他不答反問,“花瓶底的鉛灰、以假亂真的證件、一明一暗兩扇門……是誰教會你這些?”
暗紅連衣裙下她光滑的背脊略微一僵。他當然察覺。帶着滾燙溫度的嘴唇咬住她耳垂,低聲道:“不要逃。”
他曾對她說,不要因為害怕未來的或有可能,便懦弱得轉身離開。不去看看,又怎會知道臆想中可怖的或有可能如何不會被強大戰勝而轉變。
她記得。
隻是。她閉上眼,無聲而笑。若促使人逃跑的是一個幾乎肯定的未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