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天中午都去買工作套餐。”
他的視線落在街對面的咖啡屋。是她曾經常去的一家。和三個月前相比,店面擴大了,招牌也換新了。臨街第二排卡座的小小身影,大約即是他口中的“她”——克萊爾。還在醫大上班時,萊納總買這一家的工作套餐。談不上特别喜歡,不過圖個葷素齊全、價廉物美。
“……早餐則在第三大街的餐車解決。或是華夫,或是小甜餅。午休回來總會帶一杯不加糖的咖啡,盡管蘇薩克——醫大的新成員之一——總和我們說,她喜歡甜食。”
儀式一樣遵從着萊納曾經的生活軌迹,哪怕和自己的喜好出入。按部就班複刻她的生活,逼迫自己不去忘記,這算是克萊爾對她的緬懷麼?
她卷起一口才送來的意面送入嘴中。奶油蘑菇醬很膩,就像感情。她一直以為緬懷是種折磨,将自己束縛在過往,不肯放下,不能前行。可是生離死别,誰又能真的抛下。
似有直覺,克萊爾看向萊納與惠特克的所在,興許視線太過炙熱。萊納匆忙帶起遮陽軟帽,一直放在包裡,很少有機會用上。隔着落地窗,惠特克遠遠向克萊爾微笑。後者縮回脖子,攏緊午餐,快步離開。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冤家。”她聽到他揶揄。
“我是死過一回的人。”人死不能複生。
他卻說:“解釋是人想出來的。”
她看了他一眼,沒有接話。他像是料到。從公文包裡抽出文件擺到她面前,她料是無關合作,卻忍不住翻看。是一份說明,也是一份調查報告。哥譚醫大的。
“每個人都在緬懷你,八成是覺得你的‘死’他們脫不了幹系。你曾經的辦公桌空置着,桌面上擺着你的照片。一排,有工作照也有生活照。在文件的第3-5頁你能看到。每天會有人給你換鮮花,從三個月前到現在,大概把市面上你能想到的鮮花品種都換了一遍。他們自發為你辦了葬禮,你父母也受邀出席。”
是了,他們的保密工作徹底到她的父母都不知情。說了那樣多,說到底是提醒她自己有多狠心。是她的主意。當時行動隊裡分成兩派,有人主張告訴親人,有人主張瞞天過海。争執不下,她作為當事人的看法一票決定。她給出的理由是,如果知道她還活着,小醜會找她父母的麻煩。聽起來有理有據。
隻不過說出這句話的她自己并不認為小醜會為了她這麼個可有可無的人,追出哥譚那許多路找她父母對峙。都說瘋子沒有邏輯,可小醜的目的隻有給蝙蝠俠添麻煩。證明她還活着,然後用父母要挾她現身,再逼蝙蝠現身,聽起來可行,太費周折。小醜喜歡簡單。簡單又聲勢浩大的混亂。
她想要的瞞天過海,說到底,要瞞的也就那麼一個人。
“我偶爾會想,有那麼一天你再次走回那間辦公室,那些人會是什麼表情。”他優雅得切下一塊牛肉,拉出幾縷血絲。
會是什麼表情?他們中大部分和她點頭之交,不少人并不喜歡她,或是覺得她難以接近,或是受不了她來去自由。說什麼緬懷,不過人雲亦雲跟着風。如果她再次走進那間辦公室,一定會被簇擁着說些“大難不死必有福”的祝福,然後背地裡指點她裝死浪費旁人時間感情。會有人在意她。也就那樣幾個。
“大學裡有段時間,我考慮過當腦科學家。人實在很有趣,活着時候說三道四,死了卻個個裝作好朋友模樣,很想弄明白他們到底怎麼想。學了生物,進了醫學院,修了一段時間,發現腦科學回答不了我的問題。導師建議我修心理。我又試了一段時間,明白過來那不是我想要的——基于大量實驗事實得出的基本結論回答不了具體問題。所以最終回到醫學院,假裝自己放下了年輕人的糾結,研究血液。為什麼是血液?你可能會問。當時有一股風,想複刻造就美國隊長的超級血清。我知道那對我是一個好機會——看懂了最特殊、最極端的案例,也就不難看懂普通人群。”
可是極端沒有上限。她緩緩合上資料冊,心想。
***
惠特克手下幾個重點項目負責人給萊納做了簡報,讓她對希諾法比亞的現狀有大緻了解。新項目組抽不開身,他就親自解釋。不大的會議室,走空了人群,一張長桌,一份資料,他和她面對面坐着。似成相識。他是她曾經的面試官。
他敲了敲桌子,喚回她的思緒。沒有問她在不在聽,深知她這人有特殊本事,走神也能聽進對方說的話。
“距離你的下一個項目還有很長時間——至少在調查清楚哥譚的遺留問題之前,他們不會給你新研究。這段空白,你可以在我這填補。”雙手合十,惠特克癱坐在沙發椅上,完全放松。不知何時襯衫領口半解,露出一段鎖骨,慵懶又自信。
他知道她不會拒絕。項目所涵蓋的問題,對任何有追求的研究員來說,十分誘人。他沒有把話挑明,但她聽得懂。他一直都知道——他是她所有面試官中唯一給出“不通”評價的。理由是她太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太有追求的年輕人不一定服從調遣。是好事也是壞事。說這些已沒有意義。顯然一個“不通”阻止不了她在布萊恩裡的前程似錦。況且她也不知情。
她故作推辭,“激發變種人的潛能,刺激但危險。我們都記得幾年前的菲尼克斯,眼下的貝魯西斯和斯托拉斯。”
“是的。刺激但危險。”他重複着她的話,“就像我不久前才說,極端案例能提供更好認知。你大概不會否認?變種人的特殊性使其成為大多人心目中‘極端’的代名詞,被懼怕、孤立、歧視。能力開發不到十分之一,負面影響卻是十倍。研究人員沒有機會研究,變種人群體自立為營,缺乏合作隻會加劇矛盾。人之本能是将力量用以自衛,所以暴力符号化,益處被忽視,而得不到開發的天賦終将衰退——對任何人而言,都是遺憾。”
不該讓敬畏阻礙探索,而所謂潛能即是希望也是災難。因為未知代表着不可控。
她輕笑,“你說服我了。隻有讓大衆了解變種人,才能說服他們接受。而這一切的前提,是作為研究員的我們對變種人的熟知。”藏起眼底的玩味,她的回答與入職時分毫不差。
他顯然也記得,“布萊恩這樣的地方是夢想和名利的雙收場,很難得你,不忘初心。”他坐直身體,率先伸出手。
不忘初心,是個笑話。至少對于他手頭的項目。她不無諷刺得想,卻仍握住他的手,“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