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她不無諷刺得想,實話可救不了人。
摔在地上的手機發出刺耳鈴聲,萊納下意識躲了一步。會是誰呢?這種時候。是誰都無關緊要了。還沒等到搖搖晃晃彎下身撿手機,斯塔克打了個響指,賈維斯自動為她接通:
【萊納小姐?這裡是考克垂文醫療所。不久前醫療所收到襲擊,一些病患被不明勢力搶奪。很遺憾,您的朋友卡伯特小姐也在此列。我們已和當地警方取得聯系,将盡力為這次意外事件提供解釋。與此同時,是否能……】
她打斷了對方的公關,“你知不知道‘意外’的含義是‘脫離掌控’。”
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晌:【再次向您道歉。】然後通訊中斷。
道歉往往适用于無可挽回——他們的失去,無法補救。
醫療所裡,她好容易見到的管理層醫生告訴她試驗階段的新藥興許能就凱西一命,但是需要她的“家屬”簽字确認。所以她趕來找所謂家屬,沒料想凱西·卡伯特本人的病床緊随其後,也來了紐約。她想凱西失去了新藥試驗,尼爾失去了凱西,她也将失去她的家人。
她是那麼肯定,以至于查爾斯忍不住說:“羅曼諾夫特工和克林頓的實力你或許沒有親眼目睹,但請不要質疑他們的業務水平。你的父母會被平安帶到這棟複聯大廈,他們會平安無事。我向你承諾。”
真的會平安無事麼?她不知道。實力超群也未必敵得過人數衆多。
她朝尼爾笑了笑。臉上的絕望和他如出一轍。
***
蜂鳴器響了。賈維斯說是病房裡的。這一天的突如其來太多了。尼爾聽到消息隻是動了動手指。
曼尼塔和醫療人員跑了進來。一起來的還有移動病床。曼尼塔看起來極不忍心,“她醒了,一直‘尼爾’、‘尼爾’的叫。我們想,該讓你見她一面。她的時間不多了。”
她不說他也知道。重傷昏迷的人突然清醒,還能意味什麼。
她頓了頓,終究道:“發生這一切,我很抱歉。”
這一句話像是引線,點燃尼爾苦苦壓抑着的情緒。他怒吼,“你當然應該抱歉!要不是你自己為是、自作聰明,想着立一件大功,升職加薪,取代我和萊納,也不會……也不會這樣……”他的猙獰和悲從中來,吓到了她。他可管不着她是不是在害怕。她一步步得退,他一步步逼近。史蒂夫和托尼小心翼翼圍攏過去。
劍拔弩張。
“尼爾,别生氣。生氣會長皺紋,長了皺紋就難看沒人要了——這可是你說的。”病床上輕柔也咳着嗽的聲音為這會議室裡的怨怒按上暫停。
仿佛又回到了大學時光。為他玩笑羞惱的她佯作生氣在校園的後山奔逃,可愛又氣鼓鼓得吼着“尼爾大壞蛋”。他故意落慢半步得追逐着,笑嘻嘻嚷嚷,“生氣會長皺紋,長了皺紋的老姑娘難看沒人要。”她是那麼不禁玩笑,匆忙反擊,“你才是老姑娘!長着男人皮的老姑娘,醜死了。”沒注意腳下伸出的藤蔓,險些被絆倒。
他箭步上前,拽了她的手臂,把她帶倒懷中,兩人翻落在草地上。她着急去拍他緊箍咒一樣困在自己腰際的臂膀,不滿的倒不是他刻意釋懷,“快放開我,衣服要髒了!我最喜歡的連衣裙!弄髒了,你賠我。”他說什麼了?他說:“不要說一條,一百條我也賠給你。”
可他究竟賠給她了什麼。
“尼爾……”她向他招了招手。擡手這個動作很費勁,又讓她咳個不停。他沖到了她窗前,牢牢抓住她,“别這樣。愁眉苦臉不适合你。你不是最讨厭無病呻吟的人麼?怎麼把自己也整成了這樣。來,笑一個。”她想要磨平他眉間的皺褶,無力的臂膀擡不到他的高度。
他俯下身來,眼淚克制不住得滴落,越哭越兇。拼命想笑看她看,她的話是他無法抵抗的魔咒,笑得比哭還難看,卻逗笑了她。
“你真是……”她笑了。笑着笑着,又咳嗽了,“萊納,你要和他互相監督。你們一個兩個,工作起來都沒日沒夜。這樣可不行,壞了身子。”
尼爾退開一步,以便她看到桌沿邊的萊納。她說“好”,卡在喉頭的聲音,倒有了幾分蝙蝠俠“喉癌晚期”的味道。她知道自己在跑題。
“你們别都是這種表情。多大點事。還能夠再見到你們……我很滿足了……”她的聲音一點點輕下去,“别想太多……我都知道……”
她的手從他掌心裡滑落。他和萊納僵在原地,連說再見都忘記。瞪圓着眼睛,他們的思緒卡在她的最後一句話。她說,她都知道。
她都知道些什麼……好想問問她。
回過神來,淚水像是脫了線的風筝。他跌到地上半跪着趴在她的床沿,她痛苦得閉着眼睛。
他想着要是能重來,一定不把凱西推開,不讓她跟着瓦西斯那個人渣受折磨;她想着要是能重來,一定把他叫到身邊,同進同出,一起找惠特克、一起調查,管什麼調查員身份、什麼保密。
可,哪有什麼要是。
會議室裡的白織燈光打在比燈光更白的凱西·卡伯特身上,就像舞台上的強光燈無情宣布着一場戲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