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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萊爾惦記着的萊納才挂斷視訊，被設下睡眠模式的電腦屏抓到了她嘴邊還沒撤走的最後一點笑，在光線熄滅之前。黑暗裡，笑容變回悲傷。不可能洗掉的悲傷。隻有視訊能讓她勉強擠出笑。

操作台上的手機屏亮了一下，她湊近，是郵件提示。尼爾的郵件。從被傳送走的那天起，每日一封，沒有缺席。她點了鎖屏。照舊不去回複。會暴露所在地。她被告知。像是被嚴加看管透不過氣的孩子。她懊惱得把手指插進頭發。可是小孩子能任性使氣，成年人得忍氣吞聲。

她慢慢俯下身，額頭、眉骨、臉頰，由上至下枕到沒有溫度的桌面。無聊的時候，放空是打發時間的最好方式。也許吧。萊納合上眼，期待自己能眯上半個小時四十來分鐘。沒有用。除了深度睡眠以外的瞌睡至今為止都不成功。這一次也不例外。

一閉上眼，那天的刺眼強光和強光遮蔽的傳送陣像是按了自動播放鍵的視頻，一遍遍回放。尼爾的驚呼，布魯斯的腳步聲，托尼指揮賈維斯的焦急……還有曼尼塔的獰笑。時至今日，若給她一副紙筆，她還能分毫不差得畫出曼尼塔當日的神情。曼尼塔惡狠狠盯着她眼睛，沒有說一句話。不必說話。那個眼神太強烈得傳遞出【你毀了我，我必百倍奉還】。

她們被傳送到一間倉庫，破舊，陰冷。有人在那兒等她們。曼尼塔似乎要想同她說什麼，但沒來得及。她聞到了□□的味道，記起要閉氣的時候已經晚了。模糊的視線看到的最後畫面是曼尼塔被一群高大的人包圍着離開。還有保镖護送。待遇真好。她不僅嗤笑自己還有閑心亂想，沒來得及抱怨完，意識就渙散了。後來的事她記不清了。能記得的隻有醒來的大屋子。明亮，空曠的大屋子。還不如舊倉庫。

埋在桌上的萊納皺緊眉心，不願再想下去。

有腳步聲。皮鞋踩過瓷磚的聲音。她聽到了，沒有動彈。這種時間來的，也隻有他吧。啪嗒，燈随機也被打開。一排排亮開的白織燈，刺眼非常，哪怕閉着眼睛，頭發散落在臉頰周邊。讨厭。有時候被人了解也是件麻煩事。沒法裝死的萊納伸懶腰，坐直。

電腦裡照出挑起一邊眉的她，和停在五步外的他——皮鞋，卡其色長褲，藏青西服，同色外衣搭在小臂上，風塵仆仆。

“你瘦了。”他直視着電腦屏裡的她，如是說。她的視線定格在他手中的文件夾。隔着電腦屏。僵持不下，到底是他先讓步，如同以往的每一次。走了兩步，他歎道，“他們……看見會心疼的。”

他們。

她牽起嘴角，似笑非笑。終于擡起視線看電腦裡的自己，越發清瘦的面頰和明顯的輪廓線，也越發淩厲。說起來，他們剛剛也說她瘦了。她是怎麼回答？有大項目經手，偷不得懶。确實是大項目。關鍵看怎麼定義項目。

“你會心疼麼？惠特克。”她轉過頭，黑色吊墜從敞得略開的黑色襯衣領裡劃出，惠特克記得是“對方”給的信物。黑色西褲稱得她雙腿纖細。踩上黑色高跟，她大概能與他等高了。一身黑的她很好看，也很陰沉。

無端有些冷。惠特克搓了搓羊毛衣袖，“你不冷麼？”手臂探過她去取空調開關，文件放在了遙控器原來的位置。不小心壓到她倒扣在桌面的費多拉帽，黑色的軟昵帽。

差一把武器，她可以去拍女版007了。

她不答反問，“你真的冷麼？”讓開了座位以便他擺弄電腦，側倚着操作台翻開了他丢在面前的資料，一目十行。貝魯西斯的報告書。

立在惠特克先前的位置往操作台眺望，這是一間現代化的實驗室。不大，儀器裝備卻十分前沿。布置簡潔，兩側的工作台，中央的實驗床，屋底的操作台，門邊兩排并列透明櫥櫃，一目了然。

“我是克萊爾，下面準備第三次實驗……”音響裡淌出的熟悉聲音讓萊納的手勢頓了頓。一不留神，惠特克已調出視頻投放在操作台抵着的白牆上。他邊切着快進邊解釋，她剛好翻完手頭資料，“按你的方法試了，挺成功的。醫大的團隊有新點子想嘗試，我們這兒盡量配合了。”

他講得過于簡潔，她也興緻缺缺。

“那麼……她怎麼樣了？”他換了一口氣，算是切入正題。比出“請”的手勢，同時讓出操作台。不是不會操作，是他享受靜候别人操作的過程。

萊納睨了他一眼，飛快摁下幾個按鍵。有機械轉動的聲音。緊貼牆壁的櫥櫃向兩側打開，露出彎曲向下的階梯。走去道口，就有一絲涼意。萊納抓過搭在椅背上的黑色長風衣披在肩上，惠特克也穿上了外套。

地下室是如出一轍的高科技實驗室，更大些，布局稍有不同。正中央放着恒溫倉。惠特克徑直走去，萊納在階梯落腳處的牆沿按了一下，玻璃罩掀起。恒溫倉裡躺着的，竟是該深埋在小教堂後院的妮娜。

“最快明後天我會把團隊弄來。”惠特克負手垂視妮娜的睡眼許久，終是道。

從用“高技能血清”的标簽混淆視聽的那時起，他的團隊就開始着手研究“血清中毒”的變種人醫治問題。精英團隊裡的一個青年天才提出的一種方法近來才順利通過動物實驗。妮娜将是第一名人體實驗者。

“祝你成功吧。”她抱着手臂，站在稍遠處，敷衍，提醒，“她的意識還在。”

惠特克說起過他的計劃——用河豚素暫時中止心跳，避過葬禮。但有一個問題，妮娜的意識一天未潰散便有一日被查爾斯尋到的風險。他費盡周折，不會想要旁人窺見。

“你覺得呢？能成功嗎？”他難得那麼認真。

“理論上看，有一定道理。但真做起來，說不好。”誰都說不好，上帝也未必敢打包票。

他伸手，像是要放上妮娜的額頭。那隻手舉了許久，直到有些凍紅都未落下。他最終收了回去，握緊拳。她的鬧鐘不适時宜得咋響，打斷了他的沉思。她皺着眉從口袋裡把它拎出，掐滅。他回頭，望着頭，眼神難以言喻，“要走了？”

“時間到了。”她那麼說着，從另一個口袋裡取出費多拉帽和手套，慢條斯理穿戴整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