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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了沒?他簡直是個瘋子。”伊斯科夫把還有56%電量的iPad遞向萊納。她戴着墨鏡在車前的一片空地晃悠,冬風把長大衣吹飛不停。他半坐在引擎蓋上,側身看她,心想要是有攝影師在場,這會是一副很美的畫。
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美。曠野,大風,烈日。這是個沒有生機的地方,但能激起人心最深處冒險的沖動。這裡冬天的陽光和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的冬日類似,不夠熾熱,卻很刺眼。
伊斯科夫扶了扶鼻梁上與萊納類同的墨鏡,低調但不菲,打了個哈欠。又一段四小時的車程,方才駕駛的他有些疲乏。好在這一日的旅途還剩最後的四到五小時,也将由她掌舵。他可以在後座打一會瞌睡,就如适才的她一樣。饒是如此,并不會對一身疲乏有太多補益。這一點上,他和她看法一緻。畢竟從下飛機以來,他和她始終在路上。
供應鍊上的問題比他估計的嚴重。或者說蝙蝠俠的能力比他以為得可怕。
她轉過身,風吹得大衣下擺屢屢掀開,還有大衣下的長裙。他們曾讨論過裙裝不适合長途行程,同樣無法否認,它會讓數小時的颠簸變得稍稍惬意。
“特瑞特?我才看過。”她沒有接平闆,也沒費力氣去按下飄飛到毫無章法的衣衫。都是沒有意義的。好比生活本身。墨鏡後的眼睛裡恍惚是看透也厭倦了一切的無悲無喜。
經她一提伊斯科夫記起旅途最後的小半個小時,她曾擺弄過平闆。她或許不再用被列為“危險号碼”的舊手機,九頭蛇強大的信息網絡終端仍賦予她遠程浏覽數據的權限。當然有一定風險。終歸值得一試,不是麼?結果常比風險為人所津津樂道許多。
“我不明白,他怎麼就瘋了一樣愛上你。你和他充其量也隻是同一屋檐下共事過的同僚,連頻繁的私下接觸都不存在。”伊斯科夫關閉了應用。激進也熱烈的求愛短信叫人哭笑不得。
“得不到的更想要,我猜。”她攏緊圍巾,向更遠處邁開幾步,舉起相機。她喜歡攝影,攝影技術不差。但從不拍人物。做他們這行的都知道,相片是種威脅。任何有時間地點能當證明的都是。
他比她更明白——她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實驗室裡——但從沒有制止。一次都沒有。生活已然不易,不該把最後一絲樂趣也剝奪。
“他發起瘋來沒有顧忌,他老爹也由着他胡來,就不怕把人得罪了,叫寶貝兒子好看。”伊斯科夫點了一根煙。土制卷煙,比不上煙草公司正兒八經生産的,卻有股家鄉的味道。
打火機裡不大的火苗,狂風裡混絲搖曳的燭光,風燭殘年、燃燒殆盡。她擡起墨鏡,深色眼眸裡的不明意味隔着破碎火光,有股不真切的悠遠與滄桑,“你不明白麼?”
他怎麼會。有一瞬間,快到來不及捕捉的一瞬間,他有種被她看穿、被她洞悉的錯覺。那不可能。他安慰自己。她隻是個長年累月待在實驗室裡的研究員。
可确如她所說。他明白。所有人都明白。麥克·特拉維斯陪着瘋兒子發瘋不是真在發瘋。他在挑釁、在警告。仗着他手裡一丁點絕無僅有的秘方。
他和組織裡的其他人等待着那些聰明的科研同伴聲明,麥克的威脅是自欺欺人,還有别的合作商,或者組織内部已解決了難題。但是沒有聲明,沒有抨擊,沒有任何聲音。這使得他們不得不去猜想甚至相信,麥克不是虛張聲勢。這卻又叫人難以置信——他們神通廣大的組織,怎還有來不及覆蓋的領域?
他面前的研究員小姐也許嗅到了他的疑問,但是她沒有說。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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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信還在一條條砸進手機。
萊納設置了靜音以免吵到伊斯科夫。他已在打呼噜。平闆電腦擱在駕駛台上,屏幕明明暗暗不停。是的,她還登着終端。盡管組織裡的技術員一再告誡不要長久連線,和克裡恩斯的合作經驗教會她,這不打緊。
她沿着空無一人的公路開着飛車。濺起的碎石泥漿把車框下弄得很髒。沒有辦法,才又下過雨。三天裡洗了四次車,但冬雨季的降水難以預料。她和伊斯科夫都放棄了。看不出來他和她一樣是愛幹淨的。初打量下,是個大大咧咧的大老粗。不過話說回來,做這一行的,誰又會真是個粗人。
車沿着還算平直的一段奔馳,她單手打着方向,抽時間瞄幾眼屏幕。特瑞特幼稚的剖心剖肺一如既往惹人發笑。但卻沒了相與吐槽的人。
說起那個人,她的眼色暗了幾分,嘴角卻有抹自己都未察覺的笑。她記得在他的卧室裡和他一起怼特瑞特的快活——沒有負擔,沒有僞裝,就好像真的在享受當下。
當下。多麼奢侈的一個詞。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不可能,知道這将會是無疾而終甚至醜陋收場的鬧劇。鬧劇。他大概會那樣以為。事實也能算是。他們的立場、經曆和抉擇之間,差了太多。可情感就是那種一旦蓬勃而出,明知會留下不必要的磕絆和糾紛,也克制不住去放縱的禁忌物。
那是她人生裡不可多得的美妙記憶,她會用一生來銘記。
願你安好,布魯斯。
她望着遠處漸低的夕陽和絢爛了半邊天的彩霞,無聲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