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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從摩納哥出發,中途上過船舶擺渡,并未惹人疑心。盡管時間距離算來,自摩納哥到意大利不該在行駛許久之後再出海域。隻是當初計劃裡的五條線路之中,又包含三五條小分支,兜兜轉轉繞人眼線,如此算來并無不妥。
發現不妥的時候已由快船經比斯坎灣拉運到愛爾蘭戈爾韋,為時太晚。不知誰人另時作了變更決定,從D路跳轉到B路。
司機的任務在把隊伍送入戈爾韋後告一段落。下一步的分裝、換車有專司物流職員操辦。天亮後再啟程,說不好承運的會否還是同一批面孔。
眼下車隊成員分散在城裡的旅店飲酒作樂,獨伊斯科夫和萊納卧在充當作戰會議室的套房裡鋪開一卷地圖,圈圈畫畫。突如其來的變更叫人心裡沒底,說不好是防賊防自己。
按原計劃定下的五路,終點分别為A路加拿大拉布拉多、B路愛爾蘭戈爾韋、C路格陵蘭普林斯、D路西班牙巴倫西亞、E路挪威卑爾根。從司機的話推測,自摩洛哥出發後摒棄了原計劃的盤桓遠路,去直線達巴拉西亞後再由快船轉送戈爾韋。
既已遠超預期的速度轉道戈爾韋,再啟程後大約也不大可能依原計劃裡超出二人安全權限的第二階段推行。
“八成會重返歐洲大陸。”伊斯科夫用紅色油性筆往地圖上畫出醒目的單向尖頭,“此地太為偏僻,四方以水路為主,在愛爾蘭境内兜轉區域太小、弄巧成拙可能太大。瞞天過海回程是最好的選擇。”
萊納順着他比劃的方向查看,“沿B路麼?”
“依我之見,不錯。實話與你說,當初設計之時,私心裡我最喜B路。地勢複雜、途徑多為城鎮,不比開闊郊外,不易追蹤。那時不明白最終敲定的D路,如今回頭再看,怕是在你我基礎上再加一重保險。”
“别的無妨,隻這趟來來回回也不怕貨物不安全。”
“走這樣匆忙,我懷疑事實上貨物根本尚未拉出。”他提着筆,擡起眉,眼裡是多年實戰浸潤的自信。眉目裡乍露的鋒芒把這個人從嗜煙如命的頹唐裡拉出,仿佛這才是真正的他,被蓄意雪藏太久的真實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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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工那邊很快接到情報。娜塔莎挂了電話,沉着臉色對一屋子還沒散的人說,“他們改了運輸路線,從D到B。臨時的高層決定。連車裡的人都蒙在鼓裡。”
史蒂夫放下懷裡的黑貓。貓兒輕盈落在軟墊,掂着腳尖,昂首細步,是溺愛中滋長的自負與驕傲。他确對這新養的寵物愛不釋手,上哪都帶着。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它和從前的妮娜是同一品種。獨被教養太好,缺了那小丫頭的幾分生氣。
勸旁人莫要沉湎過往的他自己頭一個走不出悲痛。
“戈爾韋。他們在愛爾蘭?”托尼打量着虛拟屏上的立體路線圖不由皺眉,“老蝙蝠是對的,除非往回走,按這個方向能去的最近地點是冰島無疑。歐美大陸間飄零的孤獨海島,不緻于荒無人煙絕談不上人多眼雜,不見得适宜隐于市井卻不難辦到瞞人耳目。”
女特工沒什麼表情的按了下遙控器,切換到了有如布防圖的畫面,“特殊任務組成員于三天前抵達冰島分局,安排了遍布全境、以主島周近人迹鮮至的分島嶼為重點的監控網。至目下尚未有異常。”
托尼和史蒂夫一時驚愕,娜塔莎露出幾天來第一個稍許真心、稍許自負的笑。思量周全甚而過度,是神盾局長存至今的保命秘訣,“以防萬一,每一條路線我們原本都安排了人手。收到緊急通報後,B線上又臨時增調鞏固,盡管我們認為回程的可能不大——按原計劃他們預備最遲三天物資到港,現已過了一天半,折返後再出發至少是預期時間的雙倍。就算運輸團隊玩得起,基地裡的人恐怕等不及。”
快速出貨,是九頭蛇籌備這次緊急加運的根本目的。自供應鍊被窺見一斑,為保護其餘大幅削減了運作,對基地裡日常必需品的供應勢必造成影響。尤其是考慮到“貨物”的特殊性——縱然沃辛頓等人矢口否認,探員們仍保留最初看法,即沃辛頓及同夥是受雇九頭蛇的變種人/販子。
否則沒有必要長距運輸。常規違禁品九頭蛇有能力,事實上也在内部生産。超長距轉運的風險和成本,是老奸巨猾如九頭蛇等超大規模組織所極力避免。若非是實在無法産出的,沒有人肯讓其到運輸線上一轉,尤其是在監察機構、特工組織步步緊逼的當下。
冒這樣大風險、費那麼多曲折也必須要跑的線路,結合萊納等人的專長和近來一系列事件,結論再明顯不過——他們需要新批次的變種人以維持實驗。
“說起來可笑,那個曾經口口聲聲說要保護變種人的她,竟在消耗那些孩子一事上不遺餘力打頭陣。”史蒂夫抱着雙臂,諷刺和感概分不清哪個更多些,“可我始終不能相信,她曾說過的那些——對醫大的、對布魯斯的——全是假的。”
“當然不盡是假。足以鼓舞人心、喚起共鳴從來都是些半真半假半談心的說辭。”娜塔莎輕道,沒有看他,沒有看任何人,“卧底當得太長、謊話說得太多,連自己都分不清真心假意。”
騙過旁人的前提首先是得自己相信。可在以假亂真的謊言裡生活太久,又是否仍能稱之為謊言、是否能記得僅是當時捏轉的一紙故事?那不是小說稿上白紙黑字的平面單調,當故事如立方體四下将你包圍,你又如何省得自己的世界不過一片包裝紙。
史蒂夫望着女特工欲言又止,女特工看得懂他未問出口的話。她想他其實并非不了解,畢竟是多少年前的老兵,大小任務出過多少。自然,他們那樣的人第一擅長理清現實和任務。可即便能幹淨利落從任務裡離開,誰又能保證每一次都放得下情感紐帶?感情是儀器裡摻進的灰塵、撣不掉躲不過,影響發揮。所以他們中的大多數選擇封閉、想要封閉,以為那就可以避開一切。
但所有的以為最長持續到被現實擊潰的那一刻。
不是說活出人樣不好,那樣的自己陌生也欲罷不能,隻是渴望太容易毀了他們這樣的人。獨立、自由、關懷,曾經的奢望如今一一集齊,娜塔莎自問依然能力卓然,但心裡的一角同樣清楚從前那個無往不勝的她不會再回來——如果有人拿槍指着史蒂夫、指着斯塔克、指着任何一個複仇者,她不會眼睛都不眨得随便他們去送死。她仍會毫不猶豫扣下扳機,但心境是不一樣的。
沒有牽挂就沒有猶疑,但正是那些牽挂讓人成為真正的人——盡管這是一句說起來對卧底的性命不那樣負責的話。
托尼深深看了她一眼,難得善解人意的岔開話題,“我想你們的特工大概沒有親眼見過小變種人們。”
“看你怎麼定義見過。”她像是才從記憶裡回神,語氣中有一絲可疑的哽咽,“他遠遠瞥見過,驚鴻一瞥。在其中的一些受不了體溫計得病後被短暫集中的那會兒。”
“他們派了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