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轉回視線,餘光可見丹特利仍舊懵懵懂懂。不由歎,到底差了些。
恐怕連喚作萊納的年輕研究員本人都省得,送去神盾局是成就華尼托威名的自斷前程,偏偏她除了自我犧牲别無選擇。偌大韋斯特曼納群島基地的要員轉移得一個不留,獨她昔日一顆掌上明珠陪基地共存亡,說看不出被選棄子是自欺欺人,能走到廣招人妒、耀眼新星地步的人又何談得愚笨?她也曾經炙手可熱,隻放諸華尼托昭然若揭以她立威的當時,又有誰會争搶。各懷鬼蜮是真,可誰又真舍得将鬼蜮端上台面、做得撕破臉皮的覺悟了斷。
勾心鬥角從來是陰影裡的主場、默劇中的最佳。
可是後來“落敗的查特韋格”一夥插了手。自叛變組織的窩點解救要員,和從神盾局裡營救,意義、性質大相徑庭。敵營裡的營救還需要正當接口辯護,叛徒手中奪人哪需分說。所以迪恩派克“雪中送炭”、邁爾伯特靜觀其變、博士本人都不急于出手,因為他注定要輸、不可能不輸。
事到如今,查特韋格業已不能分辨,萊納的被劫是錯誤時機的錯誤決定,還是一盤精心布好誘他來跳的棋。他不敢細想,恰好是他忙于一處逢源、一處遊走、罔顧分神的時機,恰好他的幕僚自作聰明走了最差一步拿捏……
世上不乏巧合,更不乏佯作巧合的陷阱。
“畢竟是不可多得的青年英傑,怎是說舍就舍。”他像在呢喃,又像在說給旁人聽。眼裡的神色流轉幾個輪回,終于好似下定決心,“将她放了吧,放了。”他輕聲說着離開,掩不住頹唐。
若是他主動放她走,是不是還有一絲一線的可能叫人們猜忌她已投誠?大抵是可能,也大抵早在那群人的算計之中。所以他還要加一手豪賭,以自身為注的豪賭。他已滿盤皆屬,終此一局不複奢望重歸,但求苟活于世。
苟活。查特韋格自嘲而笑,曾經多麼遙遠的詞。
***
萊納重見天日是兩周半後的一個清晨。冷峭的晨風對傷痕初愈的臉頰談不上溫柔,聒噪的鳥鳴對困倦的神經說不上悅耳,風和鳥語在晨曦半亮未亮的天際卻如新生般鼓舞。
她用帶着血痂的手撥開淩亂的發,向着陽光,神色漠然:“這個賭,好像是我赢了。”
她和人打賭,不出三周查特韋格會放她走。和她打賭的人說,她是查特韋格手裡最後一根稻草,不論輸赢都不能輕易松手,因為松手了也就一無所有。她卻說,留給查特韋格的路隻剩一條——不破不立。
“瞧着,祝賀你赢了,可是你也不必大清早得打我電話。”電話另一頭的郎姆洛打着哈欠,昨夜和行動隊的哥們喝了幾杯,三點多才睡下,到如今五點過五分。郎姆洛撓了撓頭發,“你一直想去的那家餐廳我去定位,總行了吧?”
她不是很有口腹之欲的人,事實上她稱得上無欲無求。他不知道她為何答應與他賭,也不知道她有什麼是真正想要的獎勵。她那樣的人,享受的大概僅是豪賭本身——那種一切盡在掌控的滿足。
果然她興緻缺缺應了句,“随便。不打算來接我?大清早被他們扔上馬路,我也很無奈。”
他不知道她在下一盤怎樣規模的棋,可她既然開了口總是有用得到他的地方。正如他們心知肚明,她不在乎一身傷故受折磨布局的人,自不會把清寒料峭放在心間。她不是沒法回來,隻是有“交叉骨親自來接”這一說辭更便宜的用處。
“行行,拿你沒轍。要不要把巴克斯維也給你捎上?”這無疑是句玩笑。可自從巴克斯維為她露臉,他的存在漸漸也不是秘密,漸漸也有人質疑他是否該繼續存在。郎姆洛也和太多人一樣,想聽她嘴裡一星半點的暗示也好。
”是想問我組織的叛徒如何處置?”她低低笑了下,卻是徑直捅破,“欠下的命債總該用命來換。”
他倒是聽懂,“唯獨時機尚不成熟。”從床頭抓起襯衣披上,他搖頭,她那樣的人、博士那樣的人,再留戀再喜歡,為了目的和輿論,為了撇清和立場,哪有什麼不能舍棄。
他想起前幾天她無意露在攝像頭下手腕上那道很深的口子,割腕自殺也不過如是。傷口還淌着血,她語調悠然和他聊着天南地北和精心算計。她這樣的寶貝啊,博士也好、瑪爾斯也好,誰舍得不要。
萊納在破舊的小巷口迎着陽光站得筆直,面容在暖金色的光線粉雕玉琢似珍藏系列的芭比——華美,也透着距離和冷漠。
也許層層包裹下,她早已徒具空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