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特韋格先生。”女特工招呼自己在沙發上坐下,“雖然很感激你能自首,但恕我們愚昧,實在想不明白九頭蛇裡頭面人物的你,為什麼自貶身價?”
“頭面人物?”查特韋格玩味着幾個字,半晌才合起厚重的經典文學,轉向女特工,“聽起來你們好像還不知道我被解職了。”
娜塔莎明媚的笑容出現一瞬間的僵硬。他說他被解職了。比被解職更耐人尋味的,是高層權力更疊竟無聲無息到他們的探員一無所知的地步。是人事調動的理由太不光彩不宜聲張,還是探員距離九頭蛇的核心業務太遙遠?娜塔莎希望不是後者。
查特韋格笑得似乎很體貼,“惠特克的影響過于惡劣,攪得内裡烏煙瘴氣、外頭一鍋雜燴,我這直系上司不被問責追究實在說不過去。是我管理不當、看人失察,風風光光的走是奢望不到,原本想着有個小規模的退休聯誼,和幾十年的老朋友們道個别也算一場終結。可惜他們想要低調,想要這種神鬼不覺的混淆,繼任我的邁爾伯特也打着恨不得隐身的主意。”
此刻娓娓道來的查特韋格,和任何一個在陽光普照的午後客廳給孫女讀着童話故事的爺爺别無二緻。唯有清癯面頰裡深嵌的一雙眼裡不時閃過的本性警惕和打量,在提醒着旁人這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屋,他也不是在講童話。
查特韋格話裡的真真假假在有限的信息量面前很難辨識,若說收獲大概是頭次聽說邁爾伯特這個名字。
但他沒有細說的打算。還有什麼比吊胃口更叫人滿足和優越。叫他失望的是女特工也沒有在此上多做糾纏的打算。
“這位邁爾伯特想必是個角色,一面藏頭露尾一面把逼你上絕路。”女特工的語氣也很清淡,清淡得連嘲諷都幾乎化無,“本還想着你自投羅網有什麼陰謀詭計,原來是自身難保的成分居多。後來居上。邁爾伯特于你如是,萊納于華尼托亦是,反倒成全我們這麼個‘銷金保命窟’——丢了體面驕傲換一點平安多劃算。”
萊納。又是萊納。這個傳聞裡曾受華尼托青睐、後遭忌憚、終成棄子,又因一步差池扭轉生機的天才之名,查特韋格和組織裡的很多人一樣聽了太多遍,多到生厭。連神盾局都關注過度,擱開邁爾伯特,隻問萊納。
查特韋格答得生硬:“天賦異禀的年輕人太多,我不可能各各皆有耳聞。”尤其想到丹特利的自作主張,和自己等同完敗在萊納這二字之下,查特韋格更是氣悶。
“是麼,我還以為你印象頗深,畢竟使你牽連落馬的惠特克是完敗在她手裡,說她是你前程事業的重要轉折亦不為過。”娜塔莎翻開資料冊,“華尼托的愛徒和當時你掌下重點課題的負責接觸、摩擦,竟沒勾起你一點戒心、半點懷疑?
“華尼托和你們表面三足鼎立,實則擠壓一籌,你們敢怒不敢言、欲反勢不足,于他則是威脅暫無不如根除。萊納和惠特克的較量是你們明争暗鬥的産物,無所參合不是無所知而是借以博弈。成王敗寇,你心知舊日的盟友不可能伸以援手,俱已和華尼托裝出表面祥和,獨能令你借勢的隻餘下和整個九頭蛇為敵的神盾局。
“站在我們的立場,你何不想一想,我們為何要替你搏那九死一生、玩一手不讨好的逐個擊破,而非借華尼托之勢将你們逐個擊破,唇亡齒寒,到那時再拿他開刀也不遲?”
那不失為一出好計謀,聽起來也很現實可行,落在查特韋格耳裡俱化作閑淡一抹笑,仿佛不足為道。
“他?”查特韋格玩味似品讀這一音節。有什麼欲言又止和意味深長,女特工尚來不及體味,他又自顧自說,“你以為九頭蛇是一盤散沙,勾心鬥角、互為算計。我原意為你該比他們都了解,九頭蛇在外敵面前團結無比。”清癯的面裡,深嵌勾挑的一雙眼,生就是鷹隼的銳利,到此刻偏還蒙着佯作的祥和。
娜塔莎不很意外被對方點破身份。組織裡的老人,見識過她的赫赫有名甚而辨得真容,不算什麼。
“有趣。”她撥弄着掉了些指甲油的指甲,“你所謂的團結無比,莫非就是捉萊納以掣肘華尼托?我可不曾聽聞過諸如此類的團結。”
萊納。三句不離萊納。
查特韋格的輕蔑、不悅和不耐溢于言表:“我已說過我不認得什麼萊納,不會更不屑用什麼小卒去作掣肘。”
他不喜歡她,不喜歡這個風頭太盛的年輕人,于公于私——于公是她敗露了惠特克,攪黃了希諾法比亞最俱前程的項目,也使這個機構和它的競争力重創;于私是她緻使他的辦事員犯傻,使他陷入不利境地,不得不自損八百以求苟全。他沒有回應女特工此前“事業轉折”的言論,因為他亦作同想。
“她可不是什麼小卒。”娜塔莎語帶揶揄,“傳聞她深得華尼托的青睐。”
“那是華尼托的損失。”查特韋格不欲多糾纏,他已看出神盾局對華尼托所知甚少。
他以為女特工會反駁,娜塔莎卻是欣然附和,“的确。有人說她頗得重視,是華尼托在她身上看見年輕自己的影子。然而還有一種說法,她的成功其實是他的損失,他也如常人般不能免俗,輸在了她奪目的外表,給了莫須有的寵愛。不知,你是否也這樣認為?”
原來如此,難怪她如此說。
查特韋格冷眼看娜塔莎從容取出萊納肖像照,心想世間美人他見過太多,這小小研究員的皮囊又能如何驚豔。隻是他的不屑一顧和隐有不甘,在終于目睹照片上那人似有若無一笑的恬淡後,悄然變了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