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泰爾森博士,喬瑟夫·斯泰爾森,空間物理專家,也正是她同查特韋格提過曾與因斯塔尼亞太太共事、引她興緻的那位。
斯泰爾森為人内向,不好社交,乍看之下有些腼腆以及唯唯諾諾。和同僚交往不深,是個不開課時一頭紮進圖書館或實驗室便廢寝忘食的癡人,偏偏講起研究專題雙目放光、滔滔不絕叫人無從打斷。斯泰爾森學識淵博,為人聰穎,據說也曾在某家私立名校供職。隻是他的研究興趣偏冷門,亦沒有能叫人眼前一亮的大發現,加之不善交際,在部門裡從來是坐冷闆凳的主。與因斯塔尼亞太太共事的州立大學物理系中,私下裡都講他從名校混來,是因為他們這兒沒那些條條框框、也不太講究開課多少。
總之他的名字放在州立大學,論學術是名不見轉,論怪人連因斯塔尼亞夫婦那樣木讷的也有所耳聞。
他是真正的科學狂人,和華尼托自己不同,這一點她看得很清楚。
電梯停在57樓。斯泰爾森的辦公室在右翼第五間。
華尼托叩門進去的時候,斯泰爾森已抱着資料夾踱步了十來圈。他拘謹向華尼托鞠躬問候,厚重鏡片下的眼裡是十年一日的怕生和無措。從寄養到因斯塔尼亞名下與他開始接觸到後來真正共事,華尼托與斯泰爾森的交集在她的勢力中是排得上名号的悠久,可偏偏他之于她看起來比誰都生分。他像是人們談起理科男時刻闆印象的典範,不善交際到尴尬的程度。
從私立名校到州立大學,他混得不好。兢兢業業孜孜不倦的小學究,和圖書館裡厚重的百科全書一樣,一股子酸臭,趕不上時代潮流、人人避而遠之。她當時說服他加入,其實沒有花太多口舌。她說:“科學是瘋子的事業,正常人理解不了不求回報、無止盡的投入。”那一瞬間他雙目放光,隔着厚重鏡片也擋不了終逢知音的狂喜。他不知道她沒有說的是,瘋子也分種類,有人癡心科學不能自拔,有人為了目的不得不栽進複雜方程。
他是前者,她是後者。可抱負明确的野心家總能在需要時讓人誤以為同類。那些人至今對她信服。
斯泰爾森的辦公室布置如其人,簡潔、有序、一絲不苟。在他的地盤你看不到靈感所至随手記下的草稿四處丢棄,所有文件分門别類堆放得有條不紊,幾乎到了強迫症的地步。
強迫症先生的筆記本上羅列了會議大綱。大點分小點,總而言之是華尼托懶于去做的細緻。她的大部分腦筋和安排都在腦子裡。
斯泰爾森說:“我們對貝魯西斯的觀測證實了你之前所懷疑——那個時空隧道是真實存在的。”
在57樓貝魯西斯還是貝魯西斯,不是實驗體703号。因為57是樓是個相對重視個體的地方。這裡的科學家信奉典型案例的以小見大。貝魯西斯和業已離世的菲尼克斯便是兩例常被論文援引的典型。
華尼托示意斯泰爾森繼續。“他在深度催眠中所談及與不符合他生長環境的尖端實驗室、科學家和描述上與現今定義下的尖端有所偏離的儀器,說明時間背景距今有些年代。畢竟有些過分離奇,所以最初懷疑是夢境。但和神經科學、腦科學部門的系列合作實驗派出了這個可能性——貝魯西斯所轉述的事件過于具體,細節過于寫實,對話過于邏輯,單純的夢境無法編造出這一套完整體系。
“可能性隻剩下時空穿梭。他的某些特質恰巧成為開啟時空通道的契機,在特定的時間點回到一段特定的過去,并與另一時空中人進行互動。尚無法證明,但我們傾向于這一通道是人為故意留存。一般時間線上的人物對随機的陌生訪客,總該有正常範圍的警惕甚至排斥。貝魯西斯回憶中女首席科學家毫無保留的歡迎和熱情,更像是在證實他是她存心在等的未來訪客。像是她有所預見未來的某個時刻,終将出現符合她設下先決條件的特殊個體,寄希望以之為媒介連結過去和未來。”
“他是不定時空中無所特别的變量,又是唯一的常量。”華尼托特别的表達方式,讓斯泰爾森在怔愣之後拍手叫好。沉浸在情緒的他,沒有注意她一瞬間懷念又滄桑的神情。
這算不上一句多有深意的話,卻是她幼年的科幻故事裡父母常愛挂嘴邊的一句話。兜兜轉轉許多年,過去與未來間隻差了個原來如此的恍然。
原來那些科幻故事也許不隻是哄小孩的睡前故事,聽來莫名似有深意的所指或許也正另有所指。
斯泰爾森手中的筆記翻過一頁,“我們正着手安排對貝魯西斯的定向催眠。我們希望通過他對實驗儀器細節特點的描述,确定生産設備的大緻年份,借以排查劍出這條時間通道的實驗室。”斯泰爾森翻筆記的手有些克制不住得顫抖。那是克制不住的興奮。
對于一個畢生緻力空間研究的人,還有什麼比一個精妙絕倫随機觸發的時空通道更能調起興味。何況通道的建造時間早于當前。
“我們需要您的批準以同搜查部門協作。”斯泰爾森側向辦公桌。需要簽字的批準文書就攤開在華尼托面前。鋼筆擱在筆架,顯然事先打滿了墨汁。華尼托飛快得掃視,如他所願得簽了字。
她在離開時古怪玩笑,“我興許知道是誰人所為。”
這個從聽不懂隐喻暗示的木讷強迫症先生,在那一刻竟有股直覺——直覺這個過分年輕的頂頭上司不隻在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