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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泰爾森博士的直覺沒有出錯。笑得古怪的華尼托确實想起,隔霧的記憶對岸曾有人一遍遍說:“時空的壁壘非是不可打破,隻是得找到那或許唯一的聯通量。”
那個不定時空中無所特别的變量,同時也獨一無二的常量。
現在想來,幼時貫耳的科幻故事,無心有意曾耳聞的大人談哈,也許非是那樣的恰巧。也許有人預見了未來,早做了打算。
叮,電梯停在了她和瑪爾斯辦公室所在的頂層。華尼托斂起滿腔心事,漠然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并不很高的高跟鞋在厚重的地毯上踩出無聲的韻律。沒有人并不代表沒有眼睛在看。不需要擦肩而過,也有太多幾率被抓出破綻。
她有些放空得想,手下一推一拉,木門發出咔哒輕響,将她隔絕在辦公室。眼前是一排玻璃長窗,窗外是無際黃沙連綿。像波峰,像時間洪流的起落。
時間。
她半靠着寫字台,記得記憶裡的夏天,曾經的一家子——她還有家的時候——也是這樣肩并肩看落地窗外的星河遼闊,聽父親講宇宙起源、星雲塵埃聚散有時。她最喜歡的部分是關于時間之謎的部分。他說時間非是單向,作為坐标系裡一維,正負前行倒退理論皆可。然而時間總受現實所制約,将死之人行不到死後的未來,未來之人可回溯過去的既定。
那時的她那樣回答:”按你的說法,時間并非射線——兩向俱有定值,細分起來也隻是雙向可行的有向線段。”父母每每相視一笑,半敷衍半帶深意回答,“所以要盡可能得為未來保留過去和曆史。”
如果記載注定被抹殺,前人盡可能留存的記憶是後來者探尋真相的唯一途徑。因為前人去不了未來,不能提前警醒,請求後來者在發生前予以援助。
都是命數。
她慢悠悠坐回轉椅,重新取出圖紙和圖紙下的軟面抄。那不是一本記事本。本冊裡字迹寥寥,卻有大片大片素描。細看能發現,格局與建築圖極相似。
素描下的一物一景是本該流逝在時間裡被塵埃遮蓋的細節。是曾經的國立新科調的細節。粗略到建築格局,細緻到房屋程設乃至機械藍圖,她這本并不厚的繪本上多多少少有記錄。旁人口中的不可考,在她筆下沒有遺落。
旁人口中,不可信。
她一頁頁得翻,比起研究更像在回味。繪本上的一筆一劃一線條,在她指尖、腦中過了多少遍,閉上眼睛仍能全貌還原。旁人說那場事故大火幾乎無人生還,可若真幸存者寥寥,又何來那麼些知情人士供人拼湊出當年實驗進度、企劃流程。
華尼托翻頁的手勢略有了停頓,極淡的眼色裡似有嘲弄乍閃而過。
全員亡故隻是托詞,不幸罹難的從來隻是不得不罹難的耿直者。最前沿的技術、富争議的課題……前衛的态度和角度注定這個課題組處在漩渦中心,看得見看不見的明流暗潮之中,最忌直言不諱、榮辱不折。有些人看不透因從未作想,有些人看透不願折腰,于是盡皆作古。頑固的障礙除了清掃,不會有更好的處理方式。至于無關緊要之輩、利益熏心的叛徒都完好無損得活着。有的在為九頭蛇效力,有的随波逐流不值一提。
集齊這些人的回憶,也便就曉得當年的大緻境況。
之所以是回憶而非供詞,因為人會說謊但記憶不會。最擅長洞悉利用人心的九頭蛇,第一不信人言。
陳述基于回憶未必忠于回憶。縱有能堪破真假的讀心術測謊儀,也隻是看穿。酷刑折磨不是能讓每個人開口說不想說之事。有人終會屈服,有人甯死不屈。太過費心費力。
但記憶本身不會——不會撒謊,也不會耗費太多時間精力。它會是事實最忠實的記錄者。隻要能窺見記憶一腳。而夢境,便是深層記憶極好的切入點。因為夢本身是對執念、對潛意識中所看重種種的延伸。
潛意識不會說謊,不受主觀控制。自然而然,催眠是一個哪怕九頭蛇之中也叫人聞風喪膽的詞——誰都怕自己那點小心思無知無覺中暴露了。
總是防不甚防。
華尼托的視線在書桌一側的皮革收納盒上輕輕點過。是她用來存放書簽、回形針一類零散物件,表面上看。收納盒還有第二層暗格,暗格裡插滿的SD卡是記憶讀檔。顧名思義,潛入人的記憶抓取所需信息并存檔參考。
按規程,記憶存檔應保留在相應的高保密數據實驗室。事實也如此。她書桌上那一盒滿滿的SD卡是經年後早已為人所忘的舊物,是繪本上一線一筆所還原場景的淵源。這麼些年後,九頭蛇早已開啟新科調後的新篇章,她也把一景一物爛熟于心,當年的詢問對答種種便也作塵封後的無人問津、唯有心人不時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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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頭蛇有一項名為“夢境”的技術,談不上很新,相反有段曆史。有幾分類似深度催眠,不盡相同。
理論是對被測試者進行深度催眠,使其進入夢境。觀測者對該腦波放大并轉換為具象畫面,通過言語引導以攝取相幹記憶,達到旁觀者身臨其境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