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尼托博士吃力得維系着人生裡最為狼狽的夢境。夢境的優劣取決于其給予與夢者的自然度,真實自然不造作是混淆夢與真實的關鍵。而搭建一個小到發線雨絲,大到古木山川宛若現實的夢境,要求龐大而專注的精神力。這一天的她卻總在分心。
這不是什麼好征兆。她提醒着自己,也企圖不動聲色遠離他身邊。可不論她如何巧妙調整步伐,布魯斯總有辦法做到随在她身側不近不遠一步半外。
強大的不是天意是意志。這強大的意志,夢境潛在的動搖因素在下一個瞬間卻不再是她的首要關注——真實的威脅已達夢境邊緣,夢的主人在一場似乎早有的預謀裡悄無聲息為不速之客開放了權限。但這同樣意味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華尼托一改溫和地含蓄引導,然後領路的年輕神盾局隊員驚奇發現那條怎也走不到盡頭的參差廢墟之路,忽而開朗,路的盡頭亦是廢墟的終點,于不經意間他們已對穿了不成模樣的研究所舊址。
沒有人能說出異樣,卻也并不自然。查爾斯教授似有所悟得望了眼華尼托,女博士卻是恢複了自若,緊随着隊伍走進了那棟嶄新的紀念館。
紀念館的陳設布局和多年後他們所從來的未來基本相仿。衆人也不拖沓,直奔領他們來的主題——密室的方向。當時隻道自然邏輯演化的結果,無人知亦是夢境主人對潛意識幹擾後的必然。
之後的一切是似曾相識的順理成章——熟悉的走道,相似的路徑,一樣的機關,同樣的解法,是今日昨現,失了歲月蹉跎才新鋪就的設施卻更顯滄桑。
華尼托腕間未愈合的傷,又将在她随手揮起的小刀下重新破皮。丢了個增強基因,放緩的愈合速度,回籠的痛覺,的确……叫人喜歡不起來。她微蹙着眉,手下利落不減,可刀尖寒光森冷到底沒能割破皮膚——握刀的手被人握住,又是那個他。他沒有用多大力氣,卻也是不容掙脫的力道。她其實可以和他動手,酸痛的骨架,虎視眈眈的人群,和理智都在提醒她住手。所以她平穩停住手勢,平靜回望于他。
“你要幹什麼?”他的視線落在她細嫩皮膚上猙獰的疤痕,她割得太深,“我們已經在通道裡,再次開啟機關不見得有用。”他莫名想起她被自己的飛镖擦傷、鬧别扭不肯包紮的那晚,那時候的傷口是不是也是這樣猙獰?分明是時隔不遠還是他親手包紮,卻怎麼都想不分明。
是不是也如曾經的她和他?始終籠在霧裡,可曾有過半分真實。
“幻境裡的幻境,你不想看看嗎?”她勾起好看的唇形。笑容淡淡,嗓音淡淡,還作瓊恩博士打扮的模樣,倒真是副不食人間煙火的疏遠學者模樣。
“你或許是對的,可我們或許不該輕易去冒這個險。如果機關能夠被再次啟動,誰都說不好我們将被帶往何處不是嗎?”查爾斯教授扶了扶鏡框,“是的,你很大幾率會回答我,諸如’未知所以迷人’此類。我研究過你——興許該說仍在剖析——你那冰冷理智的表象性格下,是躁動的冒險因子,和隐約的自毀傾向。你一方面追求掌控,一方面追尋懸于一線的刺激。這很矛盾,懸于一線的事态常常會汪有悖初衷的方向發展。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懂,卻在失控邊緣反複試探,為什麼?隻有這種刺激才能讓你體會到活着,是不是?”
是不是的問題華尼托不可能作答。這位平和的教授選擇在這樣的時機發難卻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在心底啧了一聲。餘光瞥見布魯斯的面色果然在X教授吐出“自毀傾向”四字後,肉眼可見變得更差。她想他不會輕易縱容她蒙混過關,如果時間允許。
可惜時間不允許了。
素來精于算計的夢境之主在把自己在内的一行人領向目的地後,分秒不停得為她的追兵們拉進度條。由鐵拳率領的,老實說甫一載入夢境就有些暈頭轉向的追兵,在夢的主人免費送的無數分外挂疊加後,雲裡霧裡追到了密室外那條通往密室的唯一路途。
沉重的腳步聲和嘈雜的交談,密室裡的每個人都聽得很清楚。
“抱歉了教授,看起來不是陪你探讨課題的好時間。”年輕的博士向教授莞爾。悠閑的态度怎麼不像不是好時間。她甚至沒有白費氣力去從布魯斯手裡抽不可能抽回的手,另一隻手,受傷的手腕上下翻懸,藏于衣物中的另一柄匕首以令人眼花的速度割開了自己的傷口。
等布魯斯和所有人回神,血以在機關中慢慢淌下。
“你……”他的低吼壓在喉頭卻終究一字未說得松開了緊箍她的桎梏。外有追兵,不宜沖突的前提下,她的法子是現如今唯一的法子。隻是不知這唯一參雜了多少人工成分。
鐵拳的小隊追至密室之時,正巧華尼托旋開了機關。留給鐵拳的最後畫面,是女博士的笑靥。九頭蛇裡無人不知的冰美人華尼托極少露出笑容。而能令她展顔的,往往是讓人懼怕的。鐵拳對着轉瞬空無一人的密室除了咒罵,還有些隐約的不安。被那雙笑意綻放的眼睛凝視,仿佛看到了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