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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想要變革?”這是來自一個小有所成的變革者的提問。這個提問将華尼托拉回現實。不,比起提問,更恰當的形容,是求證。同類總是能更快得定位彼此,“這是條很冒進的策略,也并不容易施行。若是處理得當,誠信辦今後勢将番然一新;而若處理不當,它甚至可能脫離你們的掌控。”
華尼托任由布魯斯打量,不打斷,不解釋。
“不,你并不擔心。是相信巴克斯維能成功?還是輸赢已不再重要?”這個問題的答案布魯斯猜不出來,“你們可以為巴克斯維杜撰任何你們設想的履曆,但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真實經曆,而任命的目的不正指向熟知他的那群人?用一腔猶且溫熱的赤誠去疏通陳舊的亂麻,我看不到太高的成功機率。”
成功與否其實也不是那樣重要。
現如今的她與邁爾伯特算是擔得起一句“此間事了”,餘下的随性變更不過一處試驗。若成,是尚有奇迹;不成,是本該如此。都不重要了。
華尼托最終答非所問:“科研基地是科林一直想去的地方。”
但任命不可能隻為圓某人的遺憾,若她真心補償,憑她的勢力也早該安排他去他夢寐以求的“歸宿”。她沒有便是這句不走心的謊話為假,最好的佐證。
“那樣多年輕學者的前程,系于這麼個聲名狼藉之人一念,你讓他們如何期盼?如何支撐?”班納博士再不是那副唯唯諾諾的好人模樣。他上前一步,眼裡的怒火壓抑不住。
于學者,更難接受的究竟是多年苦心無人認可的虛費,還是不得不接受外行評定的窩火?華尼托望着面前一雙雙或質疑或愠怒的眼睛,漠然得想。
“可是博士,做學問的,不就該做得起冷闆凳嘛。”她的尾音上挑,挑着不加掩飾的嘲弄,“前程是對沽名釣譽之輩的饋贈,而學者,一個真正的學者,所該追求的是初心、是學術、是研究。”
“見鬼的初心。若是不被批發研究資金,何來追求可言!”說到激動處,班納博士重重一拳砸向桌面,擱在量杯裡未清洗的攪拌棒被震得抖三抖,“你們九頭蛇,這種時候想到來談初心了?做那些傷天害理的課題時,你把你們的初心放哪去了?”
他怒不可遏,她漫不經心:“那便是我們的初心。”
成神。造神。多少人敢想不敢為之事,九頭蛇做了。從未有人說過,初心必是善心。一如她從未說過,她認可着這些年來她做的任何一件事。
輕舟已過萬重山,行過的路終不可撤回;接受或抵觸,今日之彼岸業已定局,再談追悔,不過強說愁的假慈悲。她所行非善,亦不否認為惡,可悲是淤泥裡出走拼命向善而不可得。因為過去決定未來——一句蒼白而公式化的,前塵,後果。
她不知道巴克斯維的飛蛾撲火是否值得;正如她不知道給予他此番撲火機遇的他們,是否将毀掉那滿眼赤誠,那滿眼隔着電視屏遙遙向她往來的赤誠。
宣誓的話語字字鑿鑿,高昂的頭顱、明亮的眼神裡透露的堅毅,不輸于他每一次手起刀落的果決。科林·巴克斯維,在泥潭裡長大、被生活所負的“壞孩子”,活出了他們無人可及的高貴。
少年瑪爾斯在大雪之中用并不靈動更不輕快的劍幕,撐起華尼托啟程的天梯。多年之後,她用早已封存劍鞘的“飛雪”為巴克斯維送一陣不知好壞的東風。這大抵便是,所謂傳承吧。
“這是場徹頭徹尾的變革,創新和守舊,内行和外路,積弊和快刀,沒有人能預料它的走勢,沒有人能控場。從巴克斯維被推至台前,你們便也放棄了主動權,你意識到了嗎?”斯塔克示意班納消消氣,用自己取代了後者的站位,“你怎麼會意識不到。同樣的話,老蝙蝠已然同你說了,你并沒有回答,我想你也不可能回答。我來與你聊些别的,聊些巴克斯維,聊聊你知不知道自他從神盾局’被消失’那刻起,他便會被烙上’神盾局叛徒’的名字。現在的他,是九頭蛇的叛徒,更是神盾局的叛徒,你給了他所謂初心之地,以毫無容身處為代價。”
斯塔克的眼神很冷。那雙斂去了調笑的眼睛,原來也能凜然如戰士。
不,他本是戰士。
“世間多的是毫無意義的容身處,也多的是苟且。”
“但九頭蛇不需要苟且,哪怕代價是性命?”赤裸裸的反問,赤裸裸的嘲笑。并不高大的男人,渾身上下寫滿不贊成,“你聽聽,成天叫嚷着選擇的你們,又何時給過他人選擇的權利。”
“你說這不是選擇,但我說它是。”華尼托淺淡道,意不在辯駁,“所有的選擇均來自于前提,就像實驗基于假說。你無法捏出發生不了的美好願景,祈願選擇在空景裡存續。”
“那也不該由你們賦予它意義。”
“我們隻是遵從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