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打算去嗎?伏黑甚爾…誰也不能保證那家夥不會殺了司前輩」
「不用擔心。」
「你這麼認定,我反而更擔心呢。」
差遣咒靈将虎杖二人送回高專的醫務室,夏油傑回到了依舊盤踞着那股氣息的深林之間。在那裡,被稱為最強的咒術師正背對着遠方的戰場。
他靠着樹幹擺着放松的姿勢,像是剛和誰通完話一樣按滅了手機屏幕。對親友的到來表現得沒有多少意外,悟随意地應着對方抛過來的話題,聲音也顯得沒有多少波瀾。「萬一出了什麼事,我也會過去的。」
「賦閑的悟可真少見。我還是不怎麼理解啊」
「……也沒什麼理由啦」
傑偏了偏頭。從之前開始他就覺得,摘掉墨鏡,用别的方法遮掩雙眼的悟要比往常更難讀取真心。在之前,眉眼的變化可以清晰地顯現出他情緒的弧度,而現在隻能通過别的細節去體會。
但,彼此相熟到即使縮小了範圍、傑也能迅速察覺到他的變化。現在的悟要比平常更低沉。「這可不像你。」
「我是什麼樣應該由我說了算吧,…總之,隻是覺得現在的那家夥見到我大概會更糟糕。相比之下…雖然伏黑甚爾是糟糕中的糟糕,但我覺得是他的話,說不準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具體是什麼樣,還要等到成功拘束後再說。」
「那算什麼,教祖大人突發奇想的腳踏實地?真好笑」
「久違地想吵架了嗎,悟。」
「……哈」
「你我都是奔三的人了,這種時候穩重一點也不壞哦。」
…小聲地念叨了一句「吵死了」、難得暴露出一點幼稚模樣的悟撓了撓腦後的亂發。在他明顯顯得有點焦躁的時候,臉頰上突然貼上了什麼微涼的東西。
「嗚哇、這啥、」
「小豆湯」
悟接下來了傑遞過來的飲料罐,擺在自販機熱飲區的這東西,無論是傑還是硝子、再加上自己都不會買。
他将那個莫名熟悉的罐子翻過來,那是國民企業顯得有些陳舊又令人懷念的老式包裝。
「怎麼突然買這個?」
「不是我買的哦。是在确保睡着了的京都校的學生時,從她身邊發現的」
「…就像是送禮物的貓啊,司」
「稍微放心一下也可以。而且就我剛剛見到的…司前輩還好好地在那裡。」
這個牌子是司最喜歡的。
那個人談到好惡的話題時,時常會說「我什麼都喜歡,所以也沒有特别喜歡的」,但在買飲料時經常買這個。有些冷的時候就是小豆湯,夏天則是冰冰的綠茶。而在強行帶着他去咖啡廳之類的地方時,他就會露骨地讨厭咖啡的味道,生硬地往裡面加八塊方糖。
從之前開始,就是滿口謊言的人。明明不行的事就是不行,還會忍住裂唇嗅反應,假裝「這種小事當然可以!」地去做。而悟每次想要說些什麼,都會被司用「我這邊是哥哥」的理由蒙混過關。
…所以才觸及不到。…不對。
【因為我是悟的哥哥啊】
……所以才不像樣地沉溺了。
所以才,「留在我身邊」這樣地撒嬌了。明明知道那家夥不是那塊料,還從他那裡汲取着廉價的安心感,作為他認可的「孩子」而活着。隻是覺得身處那傷痕累累的懷抱就會覺得輕松。
最開始就已經警告了,但最後無論是司還是自己都逃不開。世界上再沒有什麼比愛更扭曲的詛咒了。
「傑,我啊,如果能回到過去的話,雖然很想揍過去的我一拳,但更應該去揍的應該是司才對」
「…同感」
「對吧?…為什麼沒有一早就去做、為什麼沒有直接撕掉那張拙劣的面具,我一直在反省着」
「從悟嘴裡吐出反省這個詞,還真少見…不過也的确是那種心境。隻是悟,現在要考慮的不是時間倒流這麼如夢似幻的解決方式。」
「我知道的,…我們所處的是爛透了的現實」
拇指按在付款鍵上,悟往冥冥的銀行口座彙入了先前談好的資金。作為監視役進行假證、以及她本人的封口費。
保守派的手足,樂岩寺學長那邊要難控制一點。而剩下的孩子們應該會理解自己的舉措。夜蛾老師…應該會吵一陣吧。隻是無論如何,他應該也對司懷着某種複雜的悔恨之情。
而這一切都建立在「可控」這一點上。
「…實在沒辦法的時候,我會想辦法的。像這樣」
傑比了個将什麼東西吞入喉中的動作。将他的示意看在眼裡,悟明顯露出了冷場的嫌棄表情。「嗚哇——超過頭的,傑,也就隻有我能原諒了哦,你那種沉重到有點惡心的惡趣味」
「……要到外面說嗎?」
「一個人很寂寞嗎?還有這裡已經是外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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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就像是剝卷心菜一樣,甚爾這麼想着。
在歐洲各國輾轉的自己,偶爾也會借女人們的廚房做點東西。配上風土的家庭醬汁做蔬菜沙拉時,差不多就是這種手感。
從某種東西的芯上,一點點把外殼撕掉。枯燥又單純的作業。
用刀割裂後再切斷作為感官的末端,一刀一刀地砍到再生不了的地步。一開始的電流是能将這身特制的防護服都擊穿的程度,到最後的這個階段,所謂的攻擊已經變成類似靜電一樣的了。
「真無聊啊,既沒有手感,又沒有技巧…能輕松解決是唯一的優點了」
和五條司完全不一樣。面前的這家夥說到底還是無聊的咒靈。
染紅純白羽毛的是赤紅的血,随着傷口的開裂而崩濺着,緩慢又艱難地試圖自我修複。甚爾當然沒有原諒這個過程,揪住羽翼的一端、他将最巨大的翅膀從神靈的身體上扯下。
一開始隻是一個,伴随着凄慘地飄浮在空中的羽毛,和工業儲水罐漏水一樣大量湧出的血液瀑布。越到後面就越嫌麻煩、再加上翅膀到下側就開始縮小,甚爾幹脆就兩三個一起弄下來。
簡直如同煮沸血水的地獄一樣。這樣的工作環境,過後要報酬的時候得拿兩倍的才行。
…差不多了吧。
在将羽繭剝除到常人大小的時刻,甚爾如願聽到了裡面的響動。
「我來救你咯,小少爺。…之前欠我的那些賬,今天可得讓你好好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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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沒欠你什麼,反倒是這邊想要揍你一頓。殺人未遂的犯罪者先生現在堂堂正正站在了正義的那邊,到最後幹的還是勒索的老本行啊。既然是悟叫你過來的(八成是),還以為他已經好好教育過你了。
還是說臉皮厚就可以行天下?…那可真不好笑。
「…令人厭惡」
血濡的碎羽之間,睜開了一雙深紅色的眼睛。紅眼的主人露骨地展示着嫌惡的神情,從上至下地投射着視線。
「……禅院甚爾」
「哈哈…!真的假的,——我還以為六眼的小少爺是胡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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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漆黑的男人一瞬間消失在了「視野」中,是他慣用的高速技倆,現在的自己可以應付。
腦海中的燈火閃動着。現在和未來在殘像中重疊,構成了一道虛拟的軌迹——最後得出固定的答案。
使用術式、将反應速度加強。
「…結果竟然是真的啊。還變得麻煩多了嘛」
——受身。原本是這麼做最正确的…但該死,這個男人哪怕上了年紀都有着和以前差不了太多的力量。光是接下就覺得手臂要碎了。
即使如此也不能表露出任何的在意。特别是面對着這個胡作非為的家夥。「哈…我這邊才想說呢,沒想到你還能活着出現,真是出乎意料」
啪、地激起護身的電弧,這次所形成的是最高威力的屏障。哪怕他穿着那身可疑的防護服,我也有直接打穿的自信。可别太依賴絕緣材料了。
戰線陷入短暫的僵持,禅院家代表一樣的狹長雙眼好像眯了起來,那個男人毫無疑問地、正在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是我最讨厭的。
「我發現了。雖然六眼的小少爺對我也是那個态度,但你這家夥好像更讨厭我吧」
「…不讨厭反而奇怪,我可是差點被你殺過了,還是兩次」
「果然記得嗎。…嘛,随便想一想,你自己應該知道具體讨厭的是哪裡吧?」
「——我隻是不喜歡你這家夥的态度而已。」
甚爾甩了甩握刀的手臂。「巧了,我也讨厭你的态度。」
将下颌向上擡了擡,他望向面前的咒靈。在斷裂的羽翼形成的圓環正中,有着一頭熟悉白發的那家夥正不可思議似地睜大眼睛,還帶着些怒意地看着這邊。
「這話輪到你說嗎」,他大概在這麼想。
然後這話自己是最有資格說的,…一察覺到這家夥的性質,就會下意識犯惡心的那種。
無論從哪裡、怎麼想,都令人隻想咧嘴緩解牙酸,這就是那家夥的奉獻精神,自己的垃圾出身地最願意讴歌的、聽話又合格的咒術人偶。
咒術師們的事,從一開始就不關自己什麼事。但被那樣的家夥用自殺式的攻擊留下難以治愈的傷,沒有什麼比這更能成為心結。——對于甚爾來說,還站在咒術師的戰場上揮舞咒具,最大的理由之一就是面前的這家夥。
原本早就應該丢棄了的東西當然是丢掉最好,…但還不是現在。
「…不管你怎麼看我,禅院甚爾,你都是有可能理解我的。
隻要身為人的孩子,就肯定會有無法擺脫的業障存在。】
那是比印象裡的更沙啞一點的聲音,說着什麼令人頭大的複雜謎語。
甚爾将事到如今才覺得有點礙事的護目鏡摘下來,扔到了血泊裡。腦中有一瞬間浮現出了什麼人的臉,反而沒有湧上任何認同感,他隻覺得火大得不行。到了額邊的青筋都有點隐隐發疼的地步。
果然下了一次地獄的人都不正常嗎。——算了,反正也沒有期待這人能改變自己的性質。
那就殺了算了。
直面着甚爾的殺意,司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隻有那漩渦一樣延伸的深紅色,盤踞在雙眼中央。
六眼的事,之後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