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從外套内側抽出把雪亮匕首的男人由靜轉動,迅猛的速度和瞬間爆發的力量猶如等待已久此刻出擊撲食的獵豹,手起刀落!
“哐!!”
一聲巨響,黑色大理石質的桌台被刀尖狠狠紮下,霎時炸開蛛網般的裂紋。石頭碎屑飛濺,震顫讓堆在一旁的代币抖了抖。
普通人視野裡看不見的小小詛咒被刀尖貫穿,嵌入桌面的匕首又輕松一抽,他在其因咒具所含的咒力奄奄一息即将咽氣時,抹開盒子封印把它丢了進去。
“呀啊啊啊!”站在桌台後被巨響吓到的女侍者回頭,目睹有人莫名其妙抽刀,還力大無窮釘穿了桌面,直接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不過這點動靜平息得很快,因為做出好似踢館砸店般行為的男人走得很快。
他将小盒收進口袋,匕首也于胸腹處綁帶上的鞘袋藏鋒。
“嗖”一聲拉好外套拉鍊,男人雙手插兜回身大步離開前,那雙什麼都不在乎的眼對上了站在兩步開外、最後還在做同為獵人的驅趕工作的我。
“哦。”他發出了一個簡短的語氣詞。
“哒哒哒。”
硬糖隔着塑料紙和桌面輕擊的聲音響起。他扯着有一條短疤的唇角,擡手在留了個洞砍出條凹槽的台面上敲了敲粉色包裝紙裹着的糖果。
「帳」在他将詛咒塞入盒子的時候就升了上去,在濃重的黑夜裡本來也看不太清。
男人面不改色地攬走赢來的代币,徑直走出,去隔壁交換所去把它們換成現金。
台面上隻剩下了碎碴四散的皲裂刀口、皺巴巴的垃圾,以及一根在燈下仰腳躺着,包裝紙反光的棒棒糖。
喧嚣。
沉寂。
追逐戰謝幕,有人潇灑有人傻,以一個滑稽的音符作為結尾。
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表情,奔波一整日不曾停歇的身軀疲憊酸軟,完全是靠意志力才能繼續站在這裡。
對着反光的玻璃瞧着自己,狼狽的人額前的發絲早被汗水浸透了,鬓角也貼在面頰。我直至現在還沒有平緩下呼吸,心跳過快,無盡的咒力在脆弱的身體裡亂竄,一會兒拆東牆補西牆;一會兒讓神經保持興奮打雞血,忙得焦頭爛額。
最後學他那樣勾起嘴角,露出個嘲諷世界的笑容。
哈哈,小醜竟是我自己。
我趁着店内短暫的混亂鑽出了門去,拿出手機撥給同樣折騰到半夜沒睡的輔助監督。
什麼?你說糖?歌舞伎町的棒棒糖怎麼敢吃,我相信他不會好心到等着我幹苦力活的時候還有閑心拐進便利店特意隻買一根哄小孩用的棒棒糖。
電話很快接通了。
“天殺的福武先生是不是把這個委托也透露給了詛咒師?深井小姐,請原諒我的無禮,但我剛才差一點就被非常危險的詛咒師給一刀噶了——打白工無所謂本來也是為了保護普通人,但是不代表被保護的目标可以盡情背刺我……”
毫不懷疑那位和我目标相同的男人的實力,如果我和他是競争關系,難保我最後會是什麼結果。
整場戰鬥中被詛咒風筝的我一直都處在沒有規律的高速移動狀态,然而這個男人閑庭信步遊蕩在新宿,在我走過的路線之上暗中盯視,判斷戰鬥的進度。
為什麼這些任務永遠是地獄難度?眼皮狂跳,我一路腳下生風,離開亂花迷人眼的長街。
福武先生如果不給我一個交代,那麼我真的有可能就勁暴走。讓一個不能熬夜的人熬夜玩貓捉老鼠,我的神經本來就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現在告訴我,我被背刺了,撞上的詛咒師雞賊地白嫖我的勞動力,從戰鬥開場一直觀摩到結束,最後還要搶人頭。
所謂的拼盡全力的堅持守護,變成了為人做嫁衣的蠢事。
隻要有我追着詛咒,它就不會去害人,我能做到這些,并不是輕而易舉,是在拼命啊!我面對系統,甚至可以把它吓走,并不是動動小手指就完成了,是在拼命啊!我在拼命啊!
可本來也沒人在意,一如前十五年的堅守,一如我那非要成為最強的偏執,全是自我感動罷了!
福武先生請來官方咒術師,又在詛咒師的暗網下了懸賞。他都不信我能為了那素未謀面的人拼命至此,不信我就算活生生累死也要救下他們,他為保住小命做了多手準備。
壓根沒人信任我,大家隻是互相利用罷了。這世界不就如此?誰認真誰就輸了。
貓捉老鼠人捉貓——哈哈,我為什麼還要當咒術師呢?為什麼還要為非術師無私貢獻不求回報?
非術師在意嗎,他們在意嗎?讓詛咒師捅死我好了!哈哈,我為什麼不去做詛咒師啊?
為什麼要跑這場馬拉松?隻因為不想看見有無辜者犧牲?
我要那沒用的自尊心和尊重人的活法到底是為什麼呢?
“……”
走路揣着心事不擡頭,腳下還呼呼生風一頭猛紮向前,結果就是——我一腦門撞上了電線杆。
自作孽,不可活。這一下撞得狠極了,腳腕酸軟無力穩不住身體,我霎時向後倒去,結結實實仰面摔了一跤。
額頭、鼻梁都要炸開般陣痛,滾燙的液體從被撞擊的鼻腔中飚飛出去,甩了自己一臉。血腥味幾乎封住我的呼吸,視野模糊,天旋地轉。
尾椎骨好像挫了一下,現在疼得我想背過氣去。漆黑的夜空在生理淚水積蓄的脹痛眼睛前颠來倒去,我出了一身汗,抽搐的手指虛空抓着空氣。
我把還通着話的手機小心放下,最後狠心扒住水泥地,慢慢把自己的上半身扯了起來。
“呼……呼……”
夜風好像有些冷。
精神狀态并不好的我前兩天才對着系統這個混蛋真的發瘋,現在又隐隐有了反社會反人類的傾向。
歌舞伎町一番街從頭逛到尾,看遍賭徒色鬼生意人和混混黑丨幫的逍遙日子,欲望搖籃銷金窟真是溫柔鄉,肆意地活着有什麼不好呢?
我這麼強,哪怕不去當最強了——我軟弱退縮,就不潇灑了嗎?
手機依舊牢牢攥在掌心沒有出事,指尖一陣陣刺痛。我覺得自己有些過呼吸,卻如何都停不下來。
“咳咳咳……呃……”
眼淚不聽話地向外淌,和血混在一起,給汗濕的臉頰添磚加瓦。
然而和我合作多次的輔助監督深井小姐急中生智的絕妙小招徹底安撫了即将開始發癫的我——在我像個醉鬼表演頭撞電線杆的檔口,她把手機交到了身邊的人手裡。
“真名,你還好嗎,任務完成了?二年級的前輩們都出發去找任務兩天沒有回信的庵歌姬和冥冥前輩了,大概明天早上會到目的地。我下午接到深井小姐的求助就和灰原盡快趕到了。”
是七海。
他沉穩的聲音裡帶着一點焦灼和濃濃的關懷,熟悉的音色讓我仿佛回到了站在草坪上和他一起看着貓悠閑自在的午後。
啊。
“雖然已經工作超過了法定時長,但我還是好好完成任務了。不用擔心,七海,麻煩你和灰原白跑一趟。”
我盡量平靜地回答,嗓子沙啞得不對勁,眼前還在一陣黑一陣白。我擡手按下自己的帽檐,讓那頂黑帽遮住整張臉。
隻有在健全的正常人面前,我這輩子都癫不起來的。
畢竟說好的互相依靠互相穩重,要是誰先有瘋的前兆就直接逃跑,癫是不可能癫的,發癫不如回家洗洗睡,第二天醒來還得照樣上課出任務。
地球沒了我明天照樣轉,太陽不會因為我的什麼抉擇就改變東升西落。什麼生生死死的都是中二病作祟……對對,一定是這樣的……
後來我們彙合的時候,鼻血沒擦幹淨的我頂着撞通紅的額頭和青紫的鼻梁,把他們三個吓了一跳。我不好意思地解釋傷都是自己撞上電線杆搞出來的,沒人打我。
可我累得幾乎倒頭秒睡,最後還是七海和灰原擡着進的酒店。
也多虧了他們兩個标尺堅定的正常人悉心照顧,多虧了老天讓電線杆給了我一記人格修正拳——我真是個膽小鬼,這種情況下打我一拳不僅不會激怒我,反而會打得我無端委屈,有幾分自暴自棄的沖動。
得感謝現在的我有人在等,還有人依靠。
不管怎樣,瀕臨歪斜的善惡指針重新轉回了原來的位置。
否則我不知道這種情緒積壓的久了,我會不會直接掰斷指針,丢進垃圾桶,當一個隻憑心情行事的瘋子。
自由嗎?自由!
潇灑快意嗎?當然!
幸福嗎?
絕對不。
就算那樣的事情發生了,過去的我也肯定會坐着時光機穿越到未來,去把放棄一切揮霍瘋狂的我給打敗。
也許中二病作祟,使我相信,我就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