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閉上眼睛的時候,莫名的酸楚胸中滋長。聽着同學們和各自的玩伴說說笑笑,跟來的大人叮囑自己的孩子要注意安全,給他們打開零食袋子……睜開眼睛的話,隻能看見窗玻璃上熟悉的自己的倒影,看見兩隻水氣連天的眼。
我并不在意會被曬黑,海邊的日光落在身上舒服極了,沐浴在如此溫暖的陽光下,就這樣坐化了似乎也很幸福。耳旁傳來一聲聲浪頭拍岸的規律響聲,還有友人們跟理子玩耍的歡笑。
這是天内理子生命中的倒數第二天了,能夠在最後的機會交到新朋友——悟會帶着她一起亂跑、傑召出幾隻可愛的咒靈來陪她玩、愛理就更不用說了,小姑娘腦海裡裝着一整個這個小世界裡沒有人知道的遼闊新世界。
在理子人生中最後的時光,我們帶她去玩以前從來沒有玩過的遊戲,去從來沒去過的地方,吃不曾吃過的當地美食和小吃……十四歲的孩子還有太多太多人世間沒有見過的燦爛和美好,一切濃縮在這段短暫的旅程裡,就像最後的遺願清單一般一項項完成。
綁架事件完美解決之後,沒有任何人提議,似乎在無言之中整支隊伍都有了默契。我們确實要繼續朝着高專前進,完成任務,但這趟行程立刻變成了旅行。
找到沙質最棒的私人海灘,愛理推着理子就往泳裝店跑,讓她不要有一丁點停下來思考的時間。夏油傑去置辦沙灘上玩耍的裝備,五條悟留下來刷卡,他抱怨這不算在任務報銷之内,接下來還要再刷一路的時候,夏油傑挑了挑眉毛。
“還要玩一路?”
“不然呢?就這麼回去也太沒意思啦。”
不是的,屁股後面還不知道追着多少詛咒師,腦袋上插着通緝令,現在的最佳選擇是立刻坐飛機回東京,落地直奔高專。
“最後一節課沒上成,現在到沖繩了,那就看看海吧。”他笑了一下,擡手将架在鼻梁上的墨鏡推至額頭。
那時我正站在遠處回頭看,也聽見了這句語氣随意的話,心口霎時湧上一股暖意。友人們的心如此赤誠剔透,我們為那個即将結束自己人生路途的女孩規劃最後一次旅行,她不知不覺間已經忘卻煩惱,被沒有看到的溫柔包裹。
站在背景裡的我在遺憾,有那麼一秒的動搖,心髒被一股沖動驅使,如果我也能做些什麼……
我的視線開始朦胧,也許是眼皮合上了。
之前在回來的路上,系統和我拉開了距離走在最前面。它說,最好還是讓它走在前面,等愛理回來了立刻繼續正常走劇情。
正常、劇情。
劇情啊……人生真的有劇本嗎,這些東西真的是既定的嗎?它用那種眼光俯瞰我們,怪不得覺得誰都無趣,已經不新鮮的橋段有什麼意思?
我會耽誤劇情,被綁架而失去聯系的幾個小時裡朋友們因為擔心,一直很不安。都是被我給慣壞的,大家精神上不太安穩,這些無需看什麼數值資料我也知道。
那所謂的“劇情”,是宿命的意思嗎……可我不是局内人。
我既不是正常,也并非劇情之中的存在。
想要去做什麼的時候,腳步卻忽然定住了。“我想”而已,有人需要嗎?
畢竟我流露出的真心,好像磕到碗沿外面的雞蛋液,淌了一桌。明明很可惜,最後還是隻能被吸進抹布裡洗進下水道。
不知道我是不是得了新的病症,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憂愁,我是炮灰反派,身邊的人都是小炮灰。自從進入了主線遇到了主角,才開始對身邊的人卸下隔閡。
可能現在心軟了?
我想看看理子,不想讓系統的态度和那些混賬話影響到自己,但是她不曾看我。
好在黑井一直都在身邊,掙紮着要睜開的迷蒙的眼睛很快又放松下來。
說實話,哪怕确實能忍,我不想再體會到被這個世界抛棄的感覺了,或者靈魂上再多出一個洞。可以逃出去,遊出這片漫無邊際的海,但是那樣——
現在想想,我确實是真正的怪胎。
好像沒有東西能束縛我,如果我放棄一切,那麼可以抛棄道德、抛棄家人朋友、抛棄整個世界,把所有東西都當做代碼随意更改——不想理子就這麼死去,也不想天元大人進化失敗,我不想這也不想那,如果抛棄那一切,我動動手就能更改這世界的設定啊,隻要去偷就好了,沒有東西是我偷不到的。
曾經在那個盛滿夕陽的教室裡,我一手造就的怪物遞來請柬,邀請我成為咒靈們的同伴;歌舞伎町遭遇的詛咒師路人甲用他的勝利告訴我,我的努力多麼可笑;隔着層層鴻溝望過來的系統如今也說出“你不一樣”的話來,向我投來目光。
不對,他們都不對。
雖然找不到理由,現在還找不到理由徹底說服自己那些選擇都不對。
我看着因為遠離光環之後什麼也看不見,就這麼繼續在黑暗中走歪的自己,一下子又恢複了精神。
本來就是懦夫膽小鬼,我也才十五歲,精神狀态不好消沉一些也沒什麼,大人們還經常不成熟做出幼稚的事情呢。
别這麼着急往前走,看不見了,那就坐在原地等一會兒。
我不可以再鑽回自己狹窄的小衣櫥裡,隻露一個縫隙悄悄觀察這個世界。畢竟哪有那麼多可能等着有人會發現我消失了,把我拉出來呢?
但如今,可以确定的是,我的存在如此依賴于這個世界,家人、朋友,真心換來真心。這裡就是我的全部,哪怕有再複雜強大的能力,我也想做一個簡單的人。
不靠期待黑夜後的黎明活着,但是太陽總會升起來的。
必須自己睜開眼睛,長夜自然将盡。我要當最強啊,能保護最強夥伴們的那種最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