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幫你做到的事情,不是殺掉全部非術師,隻能是我們四個人一起合作。悟和硝子在高專,挖掉上層這座大山,培養新鮮血液主持咒術界。
“我們可以把全人類的宿命讓術師與非術師共同承擔,這樣作為少數但力量強大的術師可以不用背負那麼沉重的包袱獨身前行。也最大程度能不造成強大的術師自诩能力超群,強者欺淩弱者的情況。
雙方相互扶持和制約,人類之間的矛盾就不會那麼尖銳,我們共同對付詛咒——所有悲劇的根源在于詛咒。”
“如果要實現這些,我的特殊體質、悟的絕對實力、你的統轄咒靈的能力、硝子的完美後援,缺一不可。但是大家站在什麼地方去為了大義實現這一切,并不重要。”
我長舒一口氣,看着面容沉靜的少年。
他聽得很認真,揚起笑容:“你真的很強大,如果是你,一定能做到的。”
聲音飽含着未知的情緒,我已經理不清。
“……”
是啊,我有一百種方法做到那些事,九十九種都會讓我不幸福。隻有一種和友人并肩的選擇,是我的真意。
他将眉目放平的時候,不顯寡淡,隻是神情漸冷。黑色的發在他身上那樣相配,生出疏遠之心時猶有情意:“我隻是不想見到同伴繼續無意義的死去,見到這個讓我無法真心笑出來的世界。”
那雙手很冷,連帶着我的汗濕的掌心也不再過熱。中暑的脆弱身體自打站在了領域裡,好像什麼疾病都痊愈了。不知不覺間身體在降溫,咒力虧空不堪一擊,但我現在是監獄的主人。
“希,你保護弱者,他們卻那樣殘忍地對待你。你為了保護他們一遍遍受傷,你為了保護他們吃過那麼多的苦,流血也流淚,甚至險些搭上性命——”
他的眼瞳搖搖欲墜:“那樣醜惡的存在,我不願意将他們視為同類,那些非術師都是肮髒的猴子。”
我感覺自己呼吸不上來,恐要成為被自己的囚犯說動沉淪的典獄長。但身體裡不知從哪就擠出一團膨脹的自信心,讓我把想要拆開将幾人縫在一處的細密針腳的人以劍攔下。
然後把這劍送出去。
“你的思想很極端,但我依舊會把這足矣改變世界的劍交給你,因為我相信你知道,這是我們兩人共同握着的劍。”
“我會站在光影交接處,連接你和曾經的摯友。不管你會不會走出最極端的那一步,都是朝着深淵之底墜落的。沒有人可以拉住你,你也不需要,那麼我會給你一把劍,希望你能夠割斷纏身的苦痛糾結。”
我覺得自己的眼睛在燃燒,恨不得成為咒言師,讓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承載着一言為定的重量。
“告訴你,哪怕最後死時也絕對不是孤身一人。這個世界無法讓你發自内心的笑出來,有人希望能有一個世界讓你開懷大笑。
這就是我擁有的全部,這就是我給你的全部。”
“……”
我知道,這樣太耀眼了。無法一點點解開纏繞的線團就付之一炬,未免讓人心生駭意。
掩藏住自己的面容,他低下頭不願再對視,還是說:“我現在不想這樣了。”
“……”
他要斷開那名為共犯的繩索,不希望我也背負必死的命運。
我搖頭:“我從來就沒有想過長命百歲,我這個人,注定要燃燒至死。隻要當時心底能夠不留淚水,後悔與否都不重要了,就是我正确的死亡。”
話音落下,此地也無回聲,就像掉進了碰不着壁的無底洞。
夏油傑在笑,可笑意比我發瘋時還要瘋狂:“這個世界不能讓你幸福安定地活着,像普通人一樣平淡滿足的死去,就是我心頭最大的恨。”
我也笑了:“我何嘗不是呢?”
兩個炮灰反派相視而笑,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是我?可我們的閃光點,我們的人情味,不就是偏偏是我,偏偏是你,還要就這樣固執地活下去嗎?
他忽然在靜默間擡起雙臂,以大力擁抱我。身高的差距有些懸殊,我隻能由他襯衫的扣子硌在面頰上。
他身上原本攜着的夏花香氣混在血腥味裡,一瞬間就刺激得我流下眼淚。
我在說着含混不清的話,又笑又哭還臉朝下,感覺隻是在說給他跳動的心髒聽:“現在的你一定能做到,因為你有我,你有悟,有硝子,我們是摯友。”
擁抱的時候,心跳逐漸進入到一個相同的頻率當中。不知是我這狀況混亂的身體過快的心率帶快了他,還是他帶快了我。
“你的腿應該沒力氣了吧?其實看見這麼多人的屍體和鮮血應該很惡心難受,往後的晚上會夜夜都是如今的噩夢吧?”
他低頭,唇畔就在我耳旁,“對不起,我讓你經曆這些,是我太任性了。”
到這一刻,我完全放松了下來。他還是那個溫柔堅定可以依賴的友人。
我隻是拍他的後背:“你才十六歲,我們隻不過都是倒黴蛋,能力太強很多事情覆水難收。誰的人生不是初來乍到,但是我們都絕不開脫絕不後悔,既然選擇了哪條路就會認真走到黑。”
話才說完,我也确實沒有更多要講,可他忽然用一個吻停下了我的喋喋不休。
啊,确實是,我講了太多大道理,還把人關到監獄裡隻為聽我講話,實在煩人。
我覺得自己有些呼吸不上來,他冰涼的手攬住我的後頸和脊背,是個仿若把人就地鎖住的深吻。
恍惚間我以為自己在吃奶糖,有股很濃的甜味攝住唇舌,啊……對了,他有祓除這裡的咒靈,然後吃掉出發前我遞給他的糖果。
可能也沒有那樣甜,一切都是幻覺。好啊,頂天立地沉着冷靜,連看見摯友一口氣殺了一百零七個普通人都毫無波瀾的我,開始産生幻覺了。
應該是一百零七個,六眼不會看錯,受難的有一百二十二個人,我救下十五個,诶……我是不是開始走神了?
我的類接吻經驗隻在于被友人進行必要的救助時——打個比方人工呼吸——曾經悟有丢掉手裡的巧克力莫名奇妙來吻我,但那次與現在的情況完全不同。
睜着眼睛片刻,我就不得不閉上,可以盯着六眼發呆甚至接吻的時候滿腦子都是被丢掉的巧克力,但是現在不行。
被提醒“你走神了”是怎麼做到的?我不知道,這是個我還沒學會的小技巧……等等,沒有必要學吧。
我又走神了。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陽光,如今卻有種在傾聽他的忏悔,長篇大論後落入溫柔之人黑暗面的錯覺。
他說了兩次不想這樣,要斷開共犯的繩索。這樣我可以選擇殺了他、關着他,或者什麼也不做。非常糟糕的是,我都拒絕了。
這個世界爛透了,詛咒我、詛咒他,從直面深淵後,于他而言就隻剩下漫漫長夜。他自己學不會騙人,隻叫我一次又一次騙他。
我說希望咒靈并不難吃,他就欣喜于能和我一起解決任務。我說希望有一個世界讓你開懷大笑,他就相信那個未來是存在的。
這個吻代替他一遍又一遍反問我為什麼不用愛将他鎖住,那雙眼睛是敞開的障子,根本不在意我能從中所看到的。
曾經疑惑他這樣的人會有欲望去做什麼事嗎?現在我隻覺得自己是腦袋裡裝着漿糊的傻瓜,兩人心中的欲望抽出來打過多少個結?我解也解不開。
他有辦法掙脫束縛的,被拉進領域後隻要先于我這個總是君子做派的蠢蛋言靈就好了,可那雙眼眸訴說着永遠維持在這一刻也不會滿足。
“呼……”
我終于想起自己還有手,使力推了推他的肩膀,這才讓嘴巴重獲自由。眼前已經在冒起銀星,我得調動咒力才能維持自己站在地上而不是立刻撲街。
像個跑完八百米的弱雞一樣抓着他的手臂狂喘的我遜斃了,但奪回空氣的感覺真是不錯。我看見自己的指尖都在發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講大道理被物理消音了,這就是我喋喋不休的下場嗎?
半天也說不出話,語言系統燒冒了煙。好在他很願意讓我依靠着站立,繼續保持現在的距離。
我不講話也不會冷場,現在主場變幻,該我聽他講故事了。
他說,那天去宿舍一起看打遊戲看電影,我管他要巧克力吃之後困得要睡着,他吻了我。也許是初吻吧,竟然是這樣過分的悄悄奪走的。
他說,他本來希望能夠一直陪着我,和我走在一起。哪怕術師不可能一直擁有常人之間的關系和相處方式,他也時時刻刻都在幻想着,想到現實刺眼到無法再容忍下去,跳動的心髒每一下都訴諸着哀傷和痛楚。
“對不起,現在告訴你這些,隻是在傷害你。但我知道我們是不會因任何分别讓連接彼此的線斷掉的固執之人。”
哪怕你把我抛下留在了過去,我也會讓長長的淚索連接着永遠停在過去的你。哪怕孤身走到未來,這羁絆隻會是填補我心靈空缺的愛意,不會是煩惱和痛苦的淚水。
我想說這兩句話,但是說不出來,張開嘴巴又不會羅織語句,好像今天份的告白講得夠了,再說會遭天譴。
他再次擁抱我,說,是他索取太多,離開高專後他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會等着我,大家一起實現最終的夢想。
這句話完全點燃了我斷掉的神經和語言系統,以至于我露出一個非常吓人的笑容。意識到不對之後趕緊又收了起來,恢複嚴肅的面癱臉,鄭重對他點頭。
夏油傑看着我在這玩變臉,表情微愣後啞然失笑。恢複溫度的手梳理着我的鬓發。
柔軟的觸感落在眼睫上,他歎道:“你沒有流淚,真是太好了。”
“對拒絕所有挽留的人,眼淚沒有用。”我有點呆滞,但好歹重新學會了說話。
“……”
我讓咒靈解開了領域,兩人回到了人間煉獄般的村子中心。
他最後隻是魔怔般地用力擁抱着我,喃喃自語着:“我現在懂了你所說的那種感覺,那種悲劇會摧毀自己擁有的一切,甚至可能就在下一秒。”
面對這個,我無力勸說,因為我也知道自己的命運從來沒有神明眷顧。
“無解。”我仰頭看了看天空。
他隻不過是被我強行介入了命運,我隻是在以一己私欲在解他身上糾纏的因果。
我這樣的人,實在是太過分了,隻為大義的他因為私心緩和下了原本極端的本性,我做這些是對的嗎?這樣好嗎?未來又會是什麼樣……
身體和精神上的巨大消耗讓我開始無法保持站立,夏油傑就将手掌覆在了我的喉嚨上,身旁影子咒靈的觸手糾纏而上。
他說:“休息吧,等一會兒就會有高專的人來把你帶回去了。”
這是告别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