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田把下意識搖過來的鏡頭立刻放下了,但他的動作沒有我的手快。幾乎就在眼神到了的下一秒,我徑直沖上前,隻用兩個技巧便從身高體型都有差距的對方手中奪過了那隻手機。
“啪!”
一抓,一摔,沒有猶豫。光滑的屏幕被棕色學生皮鞋的鞋跟以一角快速下壓,“卡啦啦”碎做張蛛網。
我擡腳,輕而快地繞過下意識沖上來又瞬間刹住身體,自己僵在那的本田。
他立馬緩下了胳膊上鼓起的青筋,雙臂作勢要來打的動作忙不疊換做無所适從地揣兜。
尴尬一笑,他打着哈哈:“賠罪、賠罪,不該拍的,是我不該拍的……”
我把球給帶走了。
上面不可避免地沾上血點和眼淚,和灰塵混在一起。佐山的腦子轉得已經夠快了,可惜他十萬火急扯着衣襟擦那隻籃球的時候,我已經看見了。
于是他的腦袋和整個上半身都倒栽進了一旁的迎春花叢,枝條摩擦,完全搗毀了自己拉風的染燙發型。
我抱着球沉默離開的時候,餘光瞥見那廂的地上已經沒有了倒下的清瘦男生。拐過彎離開了偏僻的牆後,籃球場外遠處的甬路上,有一個步履匆匆,掀起自己的衣擺兜頭,試圖把整個世界都遮擋在外面,駝背踉跄的身影。
……
順平把他的便當遞了過來。
我的兩條腿都穿過天台的欄杆垂搭在外面,貼着建築物頂層的水泥頂邊沿。長褲的布料輕薄,在搖晃間和皮膚摩擦,窸窣作響。
高處的風吹起額前的發絲,它們飄飛掃過額角微癢。我坐在一角陰影裡,身側是明媚陽光打下的金色,順平盤腿坐在那裡。
少年坐在了明暗交界線上,半邊身子曬得發光,而靠近我的那半張臉被劉海遮着,落在陰影中。
他看我不再因光而透出淺粉的皮膚,色如白紙。
“你媽媽今天又沒有給你便當?”
“沙啦沙啦”的塑料袋摩擦聲從耳邊響起,我停下了一邊捏自己套在長褲外面短裙的褶子,一邊眼神放空在遠處教學樓反光的玻璃上的行為。
轉頭便見到少年将精緻的便當盒推到了我身側,自己正用牙齒咬着透明鋸齒,拆開一隻面包的包裝紙。
“……”
我伸頭過去,雙手撐在了便當盒的兩側,越過它,身體再傾過去,咬住了他手裡剛露出可愛面孔、金黃蓬松的酥皮面包,叼走——
“啊!這是我要吃的……”
他張張嘴,最後隻能無奈又好笑地歎氣,盯着自己手裡空空如也的塑料紙,看它在日光下閃爍傷了眼瞳。
黃油的香味壓實,充斥在舌尖和口腔。細碎的渣子掉在衣襟上,被我不甚在意地用手背掃掉。
【你會覺得不該存在的人存在了就是真實的嗎?】
我點點他的肩膀,被推回了午餐隻能慢吞吞吃着便當的少年就立刻偏頭望過來,看我手指翻飛。
順平夾着西藍花的筷子一滞,令它停在半空,不确定地試探着往我這邊遞了遞。他面上生出羞赧,眼神閃爍:“是要吃一口嗎?”
“抱歉、我,我還沒能學好手語。小金魚,你說太快了,可以再來一遍嗎?”
我怔了一下,揮了揮手表示别在意,但把遞到嘴邊的西藍花吃掉了。
咀嚼着順平母親手藝很棒的料理,我略帶惆怅地轉頭撐住自己的下巴,另一隻手捏着面包,重新眺望遠方。
啊,困擾的事情就别想了,再想也沒有意義。我捏捏手裡的面包,思維開始發散,這東西好甜,是五條悟大概會喜歡的那種口味。
也許順平把它從貨架上拿下來,隻是想着以備不時之需,并沒有對它抱有太大期待。
說到順平……我瞥了一眼身側慢悠悠進餐的少年。天台上很清淨,隻有我們兩個——就算有人也想來蹭個位置,在發覺偌大的天台上出現了我的身影時,來者也會自動将此地标注為“已滿員”的——說起來,他好像不是這種性子的人吧……
順平是典型的在所有弱者都在俯首容忍時,唯一那個偏要說出實話、偏要梗着脖子反抗的人。
即便被打趴了,霸淩的人再度找上門來,他還是忍不下那口氣。鹿般的清澈眼瞳灰暗下來,有無法脫身的憤恨、不想母親擔憂的困擾、維護心中最後一片淨土的天真單純、壓抑的瘋狂和怨怼。
也許他并非外表那般如一隻小鹿,的确平凡可欺,柔軟但帶毒。
我知道順平的愛好是電影,他收藏了不少碟片。最近有想法在學校組建映像研,尋找同好,順便讓我加入,得以不用放學便要早早回家。
這足以看出他是個健談、對愛好上心且有很強分享欲的人。但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我們慢慢成為朋友的過程比較特别,他和我講話時總有些放不開的局促,偶爾結巴。
明明是很有想法、對什麼事也有自己看法的聰慧孩子,擺脫那些後,應該自信放光芒才對。結果天天和我待在一起,總是眼裡充滿悲傷,陪着我沉默。
【順平,要,成為,阿姨,那樣,的,人。】
“诶……”少年被我突然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說蒙了,他很快反應過來,不禁一笑,“我媽媽的性格确實很好,你對她很有印象嗎?”
我叼着面包,比了兩個大拇指。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瞟我:“小金魚……為什麼忽然這麼說?”
“……”
我的腦袋轉過兩個彎,哦對了,“媽媽”在我這裡是會被觸發的雷區關鍵詞。
【順平,很,幸福。要,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