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目前所錄入正冊中的數量統計，虞國佛寺約有三百一十二，道館二百八十六，小廟庵觀等不計其數，可見神佛之說仍深入人心。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這位素來仁厚的仁侑帝生平最厭惡道士。

大虞皇宮有兩個不能說的秘密，一個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禁藥赤中子，另一個卻是所有人連想都不敢想的先太後之死。

世人隻知先太後因病而逝，卻不知她正是死于赤中子。

洗腳婢出身，垂簾聽政扶持養育出一代仁帝，開女學，平藩亂，如此了不起的女人晚年卻追求長生之術而愚昧信奉道士谄言，最後因胡亂吞服丹藥暴斃而亡。

她死時手裡還抓着一把赤中子，面容扭曲口吐白沫，那是仁侑帝一輩子也忘不掉的噩夢。

而今日，他最小的兒子在他生辰這日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說他成功了。

仁侑帝握緊了酒杯，心中難得浮現的那麼一點僅剩的父慈子孝此刻也蕩然無存。

他幾近于咬牙切齒地緊緊瞪着蕭滐，“你再說一遍，你怎麼了？”

蕭滐仰起頭，布滿欣喜的眼眸明亮如星子，“爹爹，滐兒成功煉出——”

“砰！”

金樽從仁侑帝手中飛出，直接砸中了蕭滐的腦袋，光潔飽滿的白皙腦門當即就鼓起了一個包。

杯子砸中腦袋的聲音特别響，在本就安靜的大殿更顯刺耳，宋元落都被吓了一跳，素來能控制表情的臉上也露出幾分驚訝。

“豎子，爾何敢言！”

仁侑帝氣得渾身發顫，周身怒意似雷霆萬鈞，讓人不敢直視。

宋元落低着頭偷偷用餘光望去，心想這莫不就是帝王之怒。

果真非比尋常。

“陛下，别氣壞了身子。”皇後起身替仁侑帝順了順氣，柔聲安慰：“魏王還小，行事難免——”

“他還小？他都娶妻是準備做父親的人了！”

仁侑帝的火氣頓時又上來了，不過在看見大殿角落縮着脖子滿臉畏怯的慕糯之與始終坐于位上靜默不語的慕相後，到底還是控制住了脾氣。

他随即深深歎了口氣，面上流露出一絲疲态。

“哼，就憑他也配魏王這個封号……”他譏諷地輕聲嘀咕了一句，不過大殿此刻太過安靜，以至于這句話十分清晰地傳到了衆人耳中。

誰都知道蕭滐之所以能封王，是因為仁侑帝最愛的八兒子意外離世他撿了漏。自古以來繼承爵位者不勝其數，而繼承封号的，他倒是千古第一人。

又聯想到蕭滐生母也是千古以來第一個自願為皇後殉葬的妃嫔，所有人的臉上都流露出譏諷輕蔑之色。

于是便也有人忍不住在舞台上登場表演了——

蕭朝搴，他揮手推開自己七弟的拉扯，直接笑着走到了堂下蕭滐身旁，一臉痛心疾首，“九弟，你怎這般糊塗啊。”

宋元落的嘴角不由抽搐了幾下。

“逆子，這兒哪有你說話的地方。夕兒，還不把你四哥拉下去。以後不許你再喝酒。”仁禮皇後當即訓斥道，不過語氣中卻滿是慈母的寵溺與嗔怪，倒是讓氣氛緩和了幾分。

蕭夕攬自然也配合着他母後，笑着拉住蕭朝搴，“四哥，就你這酒量傳出去定被你的将士們笑話。”

是個傻子都能看得出來仁侑帝今日必不會輕饒蕭滐，哪怕是慕相親自出來求饒怕都讨不到幾分好，更不用說慕相顯然沒有這個意圖。

不參與其中，才是最好的“落井下石”。

但若你真的做出落井下石的舉動，尤其是在奪嫡之争如火如荼的這個關頭，那仁侑帝的怒意怕真就被轉移了。

結果自己的母後胞弟都這麼勸了，蕭朝搴竟依舊不肯下去，甩開蕭夕攬的手，倒真像是帶了幾分醉意，“父皇，母後，我痛心啊。”

他用力拍着胸脯，眼角竟流出兩行清淚，“八弟多麼聰明的一個人，若不是蕭秣那個混蛋，哪裡會這麼早就離我們而去。”

“母後，我痛心呐，蕭滐哪裡配得上魏王這個封号！”

蕭朝搴說着竟直接坐在地上，嗚咽哭了起來。

所有人都寂靜無聲，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而高坐之上的仁侑帝卻非但沒有怒意，反倒表現出幾分動容。

宋元落心頭一凜，望向蕭朝搴的輕蔑眼神悄然間已滿是深意。

扮豬吃虎之人，心機最為深沉可怕。這位肅王，此時究竟是有感而發還是百計千謀？

但不管是哪一種，他此刻刺向蕭滐的刀都十分陰險——

蕭滐若在今日被剝奪封号，甚至被貶，以仁侑帝的壽命，他怕是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恢複王爺身份了——畢竟九五之尊是不可能幹今日罰明日賞這種自己打自己臉的事情的。

而沒有王爺身份，哪還有奪嫡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