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怪不放心她的安危,他問她刁琉是否信得過,又是否和濮翊揚一樣有兩張面孔。
人心難防,更易變。可若誰也不相信,對誰都持着猜疑之心日夜防備,活着又有什麼意思。
宋元落理了理衣襟,又整理了下腰間匕首的位置,随後坐上了刁琉的馬車。
刁琉沒有按她猜測的那般帶她去城郊的難民營,反而帶她回到了魏王府外的那條街。
子午正是吃飯午休的時候,可街上依舊人頭攢動。
人很多,卻不熱鬧。
苦力勞工還在忙着為生計奔波,販賣胭脂水粉的小攤子也已空了,一處處攤前跪着自賣為奴的少年少女們,而擦肩而過的行人或面帶愁苦,或行色匆匆地背着行囊。
宋元落下了馬車,同刁琉一路沉默的沿街走去。
他們沒多久便到了醉夢樓外的那條街,醉夢樓還是舊日模樣,隻是白天燈火未燃,遠遠瞧着有幾分蒼涼。
飛花閣和花滿煙的身份宋元落如今也已猜到,整座醉夢樓怕就是雍國細作機構埋在大虞最成功的利刃。
至于本就是細作身份的濮翊揚與飛花閣的關系——
宋元落望着醉夢樓前的一處空地,想到了那年冬至夜遊,為她擋箭的濮翊揚忽然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等再次找到他時他便是在這醉夢樓前,那時的她看着少年在夜風中飛揚的發帶,第一次有了主動與人成為知己的念頭。
“司監。”有些耳熟的一道聲音打斷了宋元落的思路,宋元落循聲看向了身後的女子。
一襲朱色羅袍裙,足蹈秀履,頭戴幞頭,眉眼飒爽,面帶威儀,正是她在崇禮書院的舊識,昔日蹴鞠隊的隊長周奎。
朱色羅袍在大虞是五品以上官員的朝服。
“好久不見。”宋元落笑着看向她。
周奎沒笑,隻是向她行了一個正式的鞠禮,這是學生面見老師時常用的禮儀。
“司監,請随我來吧。”周奎朝宋元落伸手示意道。
宋元落又擡頭看了眼醉夢樓,如今也不知花滿煙是否還在樓中。
樓内有雍國細作之事她讓老怪在前幾日回家準備物資的時候順手在坊間傳了出去,這樣趙林二相還是花滿煙應當會同時聽到這個消息,至于鹿死誰手,便看他們誰更勝一籌了。
但宋元落想以花滿煙的能力,應當能安然逃出去吧。
不過不管花滿煙如今身處何地,她們想來已不是可以再見面的關系了。
宋元落收回目光,跟着周奎和刁琉進入了醉夢樓旁的一處小巷。
小巷裡橫七豎八躺着不少人,有人手抓着塊根正在啃食,有人則看着像是已經死了,這個場面甚至比街上的更加凄涼。
宋元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奎,可後者什麼都沒說,隻是帶着她又去了其他小巷。
“為穩民心,官府不許這些流民上街。”
“這便是如今的汴京。”刁琉緊接着補充了一句。
天子腳下的汴京尚是如此,其他地方呢?
宋元落過去也在書籍和影視作品裡見過戰火蔓延後的場景,可她到底生長于國家繁盛的和平年代。便是自小父母雙亡家境貧寒,也有國家照看,有村裡鄉鄰的一口百家飯,何曾見過生啃野植塊根的畫面。
而如今,戰火甚至還未燒到汴京。
這些都是宋元落從未想到過的,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熟悉而陌生的街巷,耳邊響起周奎哽咽的聲音。
“您曾經對我說過,隻要等到羽翼豐滿,便可鷹撮霆擊,達成所願。可是為什麼如今的我既護不住眼前的百姓,更護不住我的家國?”
大廈将傾,一人之力又有何用。
宋元落知道她的悲哀與無奈,但便是她如他們所願同意攝政又如何,她同樣隻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衆人齊心或有可能與命運的浪潮抗敵,但這裡面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又何苦非要逼着她犧牲餘生耗死在權謀敵鬥之上。
馬車重新揚起了馬蹄掀起沙塵滾滾,宋元落沉默地靠在車窗上望着刁琉和周奎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塵土之中。
那塵土之後有他們希冀又失望的炯炯目光,也似站了千百萬的天下百姓。
“籲!”車夫忽然發出一聲驚慌的喊叫,缰繩被緊急拉起,駿馬發出痛苦的嘶鳴。
馬車急劇搖晃了一下,随後終于停了下來。宋元落抓着車架,穩住身子後掀開簾子探出身去。
馬車正前方竟又站着一位她久未逢面的故人。
“元姐姐,我好想你。”桃夭朝她綻放出一個笑臉,眼底有淚花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