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被慕雄雉救下後就和他一起去了順天府,順天府離景州并不遠,宋元落去看老怪時其實完全有閑暇順路去趟順天,可這一年來她始終未曾動過這個念頭。
大概是那時便已悄然萌生了離開的念頭,才不想再與故人産生糾葛徒增留戀。
也或許,是真的被騙怕了。有些事情有些人,或許還是讓他留在記憶中更好一些,至少回憶起來是美好的。
宋元落讓桃夭上了馬車,她印象中的桃夭還是紮着兩個環髻的活潑模樣。一别經年,她如今成熟穩重了不少。
“我曾命人去牢城營查過,當年有一個宮人同你一起被罰入了牢城營,與你在營中關系頗為親密,隻可惜她在慕相找到你之前便不幸去世了。後來我也查過陪同糯之一起入宮的魏王府舊人,卻并無人去世,也始終查不到那個宮人的身份。桃夭,她是何人?”
“是我在幽國時的一位舊相識,她之所以會遇難,也都是因為我。”桃夭攥着拳頭,垂眸輕聲道。
宋元落頗為困惑地微微蹙起了眉頭,“幽國?”
“嗯。”桃夭深吸了一口氣,擡眸看向宋元落,“元姐姐,我今天來是想帶你去見一個孩子。”
桃夭帶宋元落去了冷宮旁的一處廢院。
冷宮裡住着犯過錯的妃嫔,旁邊的院子裡則本應住着替冷宮妃嫔送水送飯,洗衣納履的宮人們。
蕭滐登基後便遣散了冷宮裡的前朝妃嫔,那些服侍的宮人也相應被派散到了宮中各處。而他在位期間則未曾将妃嫔貶入過冷宮,是以那個廢院裡如今也隻住着一些年邁無力卻又不想出宮的老宮人。
荒院靜悄悄的,彌漫着一股枯樹腐朽的味道。
宋元落一踏入院内就收到了數道齊刷刷的目光,這裡鮮少有人過來,更不用提她們這種容貌年輕,衣着華麗之人。
當然也有老眼昏花沒看見宋元落的,此刻正沉浸在與身旁之人的閑聊之中。
她們說的已經是前前朝仁侑帝年幼時,太後垂簾聽政時期的事情了,緬懷的是那時大虞的風光無量。
宋元落跟着桃夭的腳步路過這些人,最後站在了一間屋外。
隐隐有朗朗上口的賦詩聲透過窗棂,穿過泛黃窗紙上的破洞傳出,聲音稚嫩而認真。
宋元落通過那些破洞,看見陽光照射在彌漫的灰塵上,灰塵中有一個消瘦的身影背脊挺拔。
沒有打擾那個孩子念書,宋元落和桃夭安靜地重新回到了院内。
“你認識這孩子?”被隐秘藏在此處的孩子多半無法見光,此人想必是侍衛和某個宮女,甚至可能是冷宮妃嫔私通所生。桃夭曾在宮内待過,宋元落便以為她是因此認識的這孩子父母。
可桃夭接下來的話卻遠遠超出她的預期。
“他便是當年蕭汜舅母陳氏所生的那個孩子。”桃夭開口說道。
宋元落怔怔地看着桃夭,大腦好久都沒有繞過彎來。
康王和崔貴妃被問罪後,崔氏一族男丁被問斬,女眷被流放,無一幸免。蕭汜死前托宋元落照看他懷孕的舅母與病弱的妻子,宋元落答應了,卻沒能做到。
那日她趕到城門外時蕭汜的舅母和康王妃已經自盡了。
後來她又讓九尾和濮翊揚帶人去亂葬崗将自盡的婦孺屍體收葬,也從濮翊揚口中聽到了邈叔破腹救子的經過,隻是那個孩子她本是讓濮翊揚找個汴京外普通富庶的人家安頓的。
卻不想濮翊揚竟将那孩子藏在了皇宮裡,一藏便是這麼多年。
“崔氏一族和蕭氏說得上血海深仇,他将這麼個小孩子藏着這裡,可真是為了雍皇的王權霸業機關算盡。”這裡的他值得自然是濮翊揚,而宋元落言辭間的冷漠譏諷也幾乎未作任何掩飾。
“不是那樣的,翊揚哥是——”桃夭有些急切地開口想要為濮翊揚辯解,可對上宋元落冷淡的眼神又頓時如鲠在喉。
她舔了舔嘴唇,最終還是沒有繼續未說完的話,隻是開口說:“元姐姐,我要回幽國去了,臨走前總覺得應該讓你知道他的存在。這孩子在宮裡,吃了很多苦。”
“回幽國……”宋元落看着桃夭,面上帶着一絲苦笑。
原來桃夭是幽國人啊,她不知道的事情可真多。
“我原名叫陶瓊瑤,乳名夭夭,是幽王的長女,也是琬洮的同胞姐姐。但不是你所見過的那個陶松雪,我的妹妹琬洮出生後沒多久就死了。”
“現在這個冒充的陶松雪原名叫上官嘉朗,是上官夫人和我父皇偷情所生的私生女。”
桃夭在宋元落驚詫的目光中說起那些令她不願回憶的往事,第一次沒有因想起亡母和亡妹而支撐不下去。
她确實比過去要堅強了很多,哪怕是不久後即将面對的事情她想她也可以獨自面對了。
桃夭繼續緩緩說道:“那個牢城營裡為我而死的宮人叫裳兒,原是我在幽宮裡的丫鬟,這些年幾經颠沛不曾想會在大虞皇宮重逢。”
“當時蕭滐想要斬斷皇後娘娘身邊所有信得過的手腳,便用了各種拙劣的借口将林媽媽,菀柳姐姐他們都趕了出去,我是最後一個。”
“他本來隻是想逼我出宮的,是我忍不下那口氣用石頭砸破了謝窈的臉才惹怒他被送入了牢城營。”
“裳兒是不放心我,才收買了押解的太監陪我一起進了牢城營。她說多個人在身邊總是好的,若發生什麼意外也好互相照料。”
“最後,她也真的為救我——”
宋元落握住了桃夭的胳膊,試圖從用力收緊的手掌裡傳遞給她哪怕一點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