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忘的腦袋已經徹底宕機了,可迷迷糊糊中他還是聽到了宋元落的問話,“崔忘,你努力念書是為了什麼?”
“為了出人頭地,衣食無憂。”
“隻是這些?”
“也……也為了萬民之福祉,家國之安定,以全君子之志。”崔忘低着頭,說這話時臉微微有些發燙。
宋元落挑了挑眉,垂眸看着眼前不過自己半身高,說起胸中大志甚至還會臉紅,眼眸卻異常堅定的孩子,故作嚴肅的神情到底是忍不住柔和了幾分。
四歲的蕭景尚且無辜,不過比他大兩歲的崔忘又有何錯。若非沒得選,她又何苦逼一個稚子走上這樣一條注定孤獨的帝王之路。
“這些都是誰教你的?”宋元落的聲音不覺柔和了幾分。
“夫子。”
“哦?你有夫子?”
“是,是書中看來的。”崔忘一不小心說漏了嘴,此刻更是羞得恨不得将頭埋進地裡。
他又何嘗不羨慕古人既有親人又有師友,這才偷偷将書中之人或幻想成自己的老師,或假想成自己的朋友,同他們日夜相伴,暢所欲言,以至于常常一個人在房裡自言自語,像個瘋子。
宋元落沒有笑話他,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随她進院裡。
“書中先賢所能教你的宛若大海一般遼闊,确實是世上最好的夫子。”宋元落邊走邊笑道:“崔忘,你很有眼光。”
崔忘被說的小臉更加紅了,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偷偷擡頭看着她的側臉。
“不過有時獨自在海上行舟難免迷失方向,我為你介紹幾個指路明燈可好?”
“好。”崔忘立刻點頭應道。
“前任宰相慕雄雉和當朝趙林二相皆是探花出身,無論是做人還是做學,他們都可以教你不少東西。”
“但這三位滿腹經綸的大學士在某些程度上受過太過禮教規矩的洗禮,有些事也不能盡聽他們的。我為你請的習武老師原是武家軍的少将軍,曾也是汴京出名的纨绔,這些年他在外遊曆所見甚廣,是真正的讀萬卷書行萬裡路。他的話你也不可無視。”
說話間一個怪異的老頭不知道從哪裡蹦了出來,雞窩一般又稀又亂的頭發裡還夾雜着石子灰土,偏偏穿着一身華貴的绫羅綢緞,咧嘴的笑容怎麼看都透着一股子陰冷。
崔忘被老怪盯得後背發涼,不由自主就靠到了宋元落身邊,連他自己都尚未覺察到自己的本能反應時小手已經攥住了宋元落的裙布。
“若想替萬民謀福祉,便不可以對那些最底層的百姓陌生。你要看的不能僅僅是這方錦繡天地,還有所有埋在地下的陰暗龃龉。未來跟着這位老怪夫子,無論是所謂巫蠱縮骨,還是市井經商,盡你所能去聽去了解。你要讓你的小腦袋也變成那一汪大洋,容——老怪,你有什麼事嗎?”
宋元落說着一頓,略微蹙眉看向尬笑的老怪。
“主子,你說我這衣裳好看不?”老怪嘿嘿笑着。
“……挺好的。”
“我親自盯着尚衣局那邊做的。”
“。”
“我說這是給未來的帝師做的。”
“。”
“主子,我真能做陛下的老師嗎?”老怪說着看向崔忘,笑容更加谄媚,“那可是帝師,帝王之師。”
他眼中的貪婪和油膩饒是宋元落也覺得有些惡心,她伸手搭在崔忘肩上,微微蹙眉道:“老怪,沒事你先回去吧,日後全靠你了。”
老怪這才笑着離開了。
等他走後,宋元落又繼續介紹了她為崔忘找的最後一位老師,忽聽他問,“那你呢,你教我什麼?”
宋元落揚眉看着他的眼睛,“我會教你帝王之道。”
……
元和七零年冬,太子蕭景突發癔症入白龍寺清修,自請廢太子之位。當月末,新帝蕭望登基,大赦天下。
彼時雍軍雖已攻破江陵,但大虞的反抗同樣激烈,始終未能攻破第三座城池。與此同時民間各處忽然生出流言無數,傳說天降帝星将拯救萬民于水火之中。
流言來自汴京那位赫赫有名的神算子,楚天玑。
不多時,又有話本折子于各處茶館流行,馬革裹屍又為家國而死的故事讓無數人潸然淚下。
而在這存亡危急之際,百姓所擔憂的征兵倒是一直沒有出現。
非但沒有征兵,朝廷甚至出具了針對各地強征行為的處罰條例,嚴禁各地官員武力征兵。
那個百姓所擔憂的小帝王,不知不覺中卻讓他們的日子在漸漸好起來。
一切似乎正在好轉,便是慘遭猛烈炮轟的城池在得到鄰城支援和朝廷大量糧草供給後也變得信心十足,甚至還高喊着擊退雍賊,奪回江潭的口号。
但這氣焰并沒有強盛多久,就在汴京衆官員在早朝時熱議如何奪回丢失的兩座城池時,一封急報卻傳進了汴京。
第三座城池被攻破了,而帶兵的主帥正是濮陽皇室一族,年輕飒爽,意氣風發。
他的身邊跟着此次雍軍副帥,一個長相陰柔臉上卻有一大條疤痕的戲子,還有一個碧瞳鶴發能操縱敵方馬匹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