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的半拆半哄,晉王終于想起了太子幾次三番相助謝氏之事。
不光如此,前次去溫泉行宮的路上,二哥還曾親自拜訪了忠義侯,同行的衆人都是瞧見了的。
那時他就不明白二哥身為太子怎會違背父皇與世家交好,一想到崔慕青也并非尋常人家的女兒,便将她的話又琢磨了數遍。
難道說,父皇想要打擊世家的這局棋背後還有其他心思?
奈何思來想去不得要領,最終卻讓恨意占了上風。他一拳砸在膝頭,恨聲道:“本王究竟哪裡比不過太子?就連她謝跋扈都敢小瞧我!”
心驚肉跳的崔慕青安撫道:“謝氏本就是皇帝放任宰割的一塊肥肉,最終會落在誰的盤中還未有定數。急則生亂,殿下莫慌。”
晉王卻是在情緒之中,未曾聽入半句勸解。“不過是行宮夜刺時被謝氏占了理,難道就憑這個,父皇就動不得謝家?便是謝跋扈對二哥讨好,謝氏翻身又豈能是一人之功,哪怕再添上一個鄭如之,玉川鄭氏已矣,當初的三大世族終将要成為強弩之末。”
崔慕青琢磨着晉王的面色,悄悄松了口氣。
“謝從安此刻雖入了大牢,時機卻算不得甚佳。眼看三司會審的日子近了,為免謝氏依此來讓她逃罪,殿下需得盡早的規劃安排。那蘇亦巧不過是個貧民女兒,這棋子可用,卻難得多少好處。殿下還是早些與娘娘商議的好……那刑獄,不如就從今夜開始。”
話至此處,崔慕青雖然痛快,也掩不住心驚神慌,亦為自己的惡毒而感到忐忑。但隻要一想到謝從安那得意洋洋的模樣,又覺得如此才最能解恨,也就放下了心頭的不安。
今日發現蘇亦巧在先,又巧遇晉王在後,實在是太像命中注定。
她就這樣抱着想與謝從安一較高下的心情,踏入了無法挽回的局面。
自小在爹爹書房偷聽政事,她被多次警告不能參與其中,但是如今眼下,什麼都顧不得了。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隻能繼續走下去。
崔慕青垂首低聲道:“還有一事……”
她拿捏分寸,破釜沉舟,“若那一曲如殿下所說,于眼下倒無大礙。隻是……若……影射的是當年長秋殿舊事……後宮恐怕要不太平了。殿下還是速速令娘娘知曉為上。……實非是小女草木皆驚……蝼蟻潰堤,殿下萬莫失了先機才是。”
晉王的眉頭随着她的話越鎖越緊,瞧她的目光又驚又疑,亦多了幾分深意。
崔慕青目送晉王的車駕漸行漸遠,在原地出了陣神才轉入暗巷,上了自家的馬車。
回到府中,發現書房的燭火仍亮着,她輕車熟路摸進了往日偷聽的紗櫥。
層層紗幕透出兩人斑駁身影,曲曲折折落在桌幾地上。
“夏大人何出此言?”
“崔老知道的,老傅那性子根本聽不進勸……想來是我太過貪心,今夜本就不該拉他同去。這下可好,當真将謝氏那小姑娘抓了。侯爺隻怕是要拆了刑部大牢了!”
“夏大人多慮了。謝侯雖閉門十載,怎會連這些朝堂輕重都不知曉?傅大人的性子耿直,最得今上喜歡,即便是侯爺親自去了刑部,在他未問明之前都不會有好結果。且三司會審在前,若當真與刑部撕破臉,豈不是更方便了上頭拿捏?這等得不償失之事,謝毅那老狐狸怎會想不明白。”
“言之有理。隻是本官另擔心一事。刑部的康尚書早就提了告老還鄉。今上一直留中不發,他便抱恙不朝,這擺明了就是要躲麻煩嘛。可惜老傅隻知悶頭做事,更不屑于理會官場牽扯。我隻是擔心他白白将人都得罪了,于仕途有損!崔老向來賞識這小子,不如也一起勸一勸他吧。”
“真是難得見你夏大人為人操持什麼。今上對世族的态度如何,咱們隻能瞧着猜度。可是唐唐天子,竟能被迫應了三司會審,咱們還總說什麼君心難測,瞧瞧如今,這不測不測的又有何妨。謝侯府的小姐都落在了刑部大牢裡了,我們還有什麼好想的。棋子就在那裡擺着,這步走的是什麼用意,你我隻管看着便是了。至于傅大人,即便是得罪人,那也是為今上得罪的,這樣豈不是對他的仕途更加有益?”
“……可我瞧着今日那情形,謝丫頭真似冤枉……”
“夏大人,冤不冤枉自有刑部定奪,你不如早些回府休息。康尚書告老還鄉的折子沒批,卻不是不批。由我看,傅大人這刑部侍郎的位子也是時候升了。你這老友隻管安心,等着為他慶賀便是。”
崔慕青輕手輕腳的退了出來,梳洗完畢,靠在床頭卻仍是毫無睡意。
她發了半晌的呆,忽然輕聲念道:“瑾瑜之質無暇迩,慕色傾心為哪般。”
多年前城外踏青時的驚鴻一瞥,令她芳心暗許便是多年。後來聽到這句暗嵌了自己名字的詩句,羞的她臉頰通紅,卻心悸不已。
如之,和宜。
默默念着心上人的名字,她心潮洶湧。
這些時日,為了他,自己做下了多少從未敢想之事。
這個名字在心裡想了一遍又一遍,那優越的眉眼就仿佛近在眼前。
壓抑了一天的心慌與厭惡終于在此之間漸漸散去。崔慕青握緊雙手,祈禱着有情人終成眷屬,終是枕着一腔甜蜜的酸澀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