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入春。禦花園中勃然煥發,生機處處。
姹紫嫣紅中便是美人争豔處,三兩嬌娥散座,顧自的說話玩笑,賞心怡情,十分熱鬧。
涼亭内,一位梳着墜馬髻的美人剛拿起瑪瑙盤中的糕點咬了一口,聽座上的主人道:“宮中亦是無趣,慕青還是要多多來看本宮。”忙放下糕點,起身行禮,乖覺的上前。
對面的閣樓之上,有人身着繡金白衫,倚在軟榻的高背上,隔着滿園春色,森森重綠,望着這些來往。越過禦花園再往外看上一陣,他搭在腿上的手忽然擡起,空點了幾下。
西北處,一處重樓殿宇宮人濟濟,來往間步履匆忙,可是後宮中少見的慌亂。
薄唇輕翹,他緩緩開口:“盛華宮都鬧成了那個樣子,母後也不管管,還放了崔美人入宮來哄這位娘娘開心。如今這朝廷内外流言四起,四弟不懂事便罷了,他的母妃在後宮也不肯低調些……難道真是不覺得高處不勝寒?”良王手執玉箫瘙着下巴,一副懶洋洋的模樣,“……二哥不如與臣弟交代一句吧,母後那處可是又有了别的安排?”
案前的太子提手在宣紙上又落兩筆,頭也不擡:“三司會審當前,不論前朝後宮都是不如少一事的好。那些過場走走便是,母後若不谙此道,三弟便要好生擔心自己的将來。”
良王聽了這話也不生氣,随意一笑,上前去看他的畫作。
難得對着窗外的滿園春色,宣紙上卻是雄鷹展翅的一片浩瀚長空。
“我的哥哥,四弟果真是惹了你不快了。”良王脫口而出,笑的俊朗。
太子又端詳一陣才将筆落下,輕描淡寫道:“昨夜邢獄大牢裡的動靜很有幾分意思,不知是不是四弟的手筆……就算知道這對母子都是急性子,但能做到如此的不計得失,還是讓孤驚訝了。”
他淡淡掃過良王一眼,命人将畫拿去晾幹。
良王玩着手中的玉箫,依然笑的随意:“聽說那位蘇姑娘已隻剩了半口氣。謝小姐倒是穩穩當當的被送回了謝侯府。”
“算不上穩當。”
太子寥寥幾筆,幾株蘭草便宛如新生,落于紙上。
“大獄裡的刑法可是她一個小丫頭經受得住的,不過多久便被吓傻了,聽說就同個癡兒一般,站立不得,連話也說不出了。嗯,據說是被侯府擡回去的。”
“當真?”
笑目微凝中覺察到探尋的目光,良王指尖的玉箫一轉,露出不解來,“她那跋扈的名頭在傳了這麼多年,沒想到竟是隻紙老虎。”
太子輕笑一聲,不置可否,“不知侯爺見了自己的寶貝孫女這般模樣,會去與刑部的哪位算賬。”
“我倒好奇那謝勳公子見了蘇姑娘又是如何?畢竟,這等角色最易利用……如此一來便等同于在謝府安插了人手了。”良王玩着玉箫,有些漫不經心的諷刺一句:“此招的确不差。”
“用這辦法殺雞儆猴,不僅震懾了謝跋扈,還在忠義侯府和刑部之間形成對立。侯爺若不鬧,這委屈便是生受了,若是再鬧到帝王面前,父皇可還忍得?正如三弟所說,此一行在侯府裡也埋下了隐患,便于後手,這樣的心計謀略,難道是四弟他想得出的?”
玉箫一下一下敲在手心,良王邊想邊道:“崔姑娘一個女兒家,若是她的手段,未免陰毒了些。臣弟與四弟處了這些年頭,又實在不覺得他有這般的能耐。”頓一頓,忽然又看向窗外,意有所指道:“怕不是,與娘親求救去了?”
太子的唇角幾不可見的動了動,“昨夜事發頗晚,從荷風小築入宮,怎麼也是趕不及宮門下鑰的。三弟可曾好奇他的消息是如何送入的盛華宮?”說完兩人的目光同時望向窗外。
禦花園中,坐首之人珠光寶氣,鮮紅的指甲附在額畔,美目半斂,恰逢有人說了什麼,惹起一片笑聲,她的唇角也随之彎了彎,跟着遞出茶碗倚在了美人靠上。
有宮婢趁機湊近,接過茶碗說了什麼,杏眼便眯起一笑,便往這高樓看來。
“這些故事,三弟當比孤清楚了。”
太子的話意味深長,良王垂眸一哂。
“前些時候因行宮之事,我與兄長親近了些,他們便有意将我遠了,也再未給過什麼消息。若是要拿些無趣的瑣碎過來翻扯,失禮倒是其次,隻怕二哥厭我敷衍,從此就不肯再見我了。”
太子一邊瞧着他,狀似随意道:“聽這話,三弟是嫌長安城裡委屈無聊?”
良王已經又笑着歪在了榻上,“委屈還說不上,無聊卻的确無聊。原還有個小王曦可以給臣弟捉弄一下,如今人也走了……”
“你竟然還敢提起!那替他送禮之事鬧的滿城皆知,王叔就是因此才将他關了起來,前幾日還是令人看押着走的。據說王叔還向父皇讨了封禦旨,命馮将軍對他嚴加看管,不得軍令不可擅歸,否則就地按軍規處置了。”
良王聽得尴尬,舉起玉箫撓了撓下巴,幹笑幾聲,“我不過是在替小曦兒不忿。咱們皇家子嗣,怎能對女子追求不得便獨自郁郁那般俗氣。就算女人搶不到手,也不能讓對手自在。若是連王叔都知道了那除夕的賀禮,鄭如之想必就更清楚了,長安城裡也要傳遍。臣弟這是一番苦心要幫小曦兒争面子,他有沒有感激也就無所謂了,至于軍令……總歸不過是些皮肉苦,王氏兒郎又何曾怕過。”
他又開始大言不慚,胡說八道的搪塞,心裡隻盼眼前這位快些發話趕人。
紙上的蘭草着色,更添春意。太子加了私印,揮手讓人收走。
“孤還以為你們早就知道那冠禮會出岔子,才特意将人都支開,隻等着事情鬧大好方便四弟下手。”
長睫一顫,遮去流光,良王慢悠悠的笑了起來,“二哥這話,臣弟一時沒聽明白……哥哥屬實是高看臣弟了,可還記得當年太傅對我的批語,說臣弟我‘不若皮相靈動,朽木不可雕也。’”
太子仍是對着良王看了半晌,輕輕扯動嘴角,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