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起,衛珩的性子愈發捉摸不定,每次看到她,眼神都含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粘膩,無端由讓人心中不喜。這也是蕭嬌搬離皇宮後,并不常回來的原因之一。
她盯着獸金爐中吐出的輕煙,腦中不由憶起一樁陳年舊事。
當年,衛珩登基後不久,内官不知從何處尋來一隻小雪貓,那貓通體雪白,渾身上下沒有一點雜色,性子也溫和,衛珩很是喜歡,當之如寶,與之同吃同睡。而某日,宮中大宴,會稽王衛淵攜幼子衛沖赴宴,衛沖在蘭台玩耍時偶然發現了一隻小雪貓,愛不釋手,與之玩了一個下午,臨走時還依依不舍。
但就是那天晚上,那隻小雪貓突然死了。
是被人摔死的。全身骨頭碎裂,沒有一處完好。
内官顫顫來禀,本以為會受到責罰,衛珩卻隻淡淡吩咐将貓随意尋個角落埋了。
語氣冷淡,沒有一絲起伏。
而隔着香爐裡袅袅升起的青煙,煙霧迷蒙中,蕭嬌看到了他的眼神。
八歲的衛珩愉悅地眯了眯眼,眼眸像淬了毒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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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金陵貴氣,在烏衣巷裡,而金陵繁華,在淮水兩端。
自朱雀橋一路西行,兩岸歌坊林立,蓮步香塵習習,歌聲棹影中,一派奢靡浮華。
闫風識踏入玉肌閣時,琴箫正盛,樓台正中,舞女紅紗缦缦,素腕瑩白,勝似皓月霜雪,尋常人見之,難免心旌搖曳,然而闫風識掃視一圈,隻覺樓裡香粉濃烈,滑膩而惡心,眉頭不自覺地蹙了起來。
他旁邊的陸霁卻自然許多,甫一進樓,東瞧西望,顯然對一切興奮得緊。
“表兄,我們要找的人在哪?”
闫風識搖頭,顯然,目标并沒在大堂中。
這時,有老鸨扭着腰肢過來,見他二人錦袍玉帶,氣質不俗,忙問是否是第一次來。她目光閃爍,不時望向其中頭戴帷帽之人。陸霁錯身,擋住她探究的視線,隻道先要一個包間。
少頃,龜奴帶着兩人上了二樓。
二樓全然不同于大堂的喧噪,一間間雅室外輕紗曼攏,室外假山流水,倒是古樸幽甯。
闫風識目巡一圈,暗想:這裡房間甚多,不知哪間才是他們今夜所尋?
龜奴站在一室外停下,伸手示意。闫風識擡頭,門上挂了個牌子,上書“慎始”。
“慎終如始,則無敗事。”出自老子《道德經》,闫風識心中微異,推開房門。
内室幽幽,一如外間。闫風識倒沒什麼,跟着他身後走進來的陸霁卻張大嘴。
在陸小郎君的認知裡,器物之美,當屬謝氏甯園。
當年,在他還不那麼被老頭嫌棄的時候,有幸跟随去過謝氏的春日宴。甯園,便如其名,幽甯而曠遠,左湖右江,往渚還汀,極具抱含吐納,款跨萦纡之勢,而其内,亭台樓閣,畫棟雕梁,極盡奢華之俊美。
而眼前的這間鬥室,雖不如甯園之廣闊,然一物一器,亦有一番巧奪天工之感。
兩人上榻,不久便有酒伶前來,步态娉婷,手執葫蘆壺。
陸霁眼亮,頓時來了精神。
酒伶放下玉壺,替二人斟滿。陸霁盯着杯中物看,沒注意酒伶婀娜身姿,又見人一直杵着,不耐煩擺手,将人趕了出去。
室内再無旁人,陸霁小心拿起酒杯,淺淺品了一口。金盤露香味醇厚,一入口便口舌生香。
陸霁以手拍案,道了幾聲好。正想再喝,闫風識止住他。
“莫喝醉了。”
陸霁不樂意松手,但他還記得正事。
“表兄,你會不會弄錯了,藥王孫手中能有三月春?”
闫風識凝眸,其實他也不确定。
藥王孫是近幾年崛起的一大藥商,他走通南北兩地,除了買賣尋常藥材,更兼秘方丹藥。三月春這種奇毒,金陵城内從未有過,但除了藥王孫,他想不到第二人能知道此毒的來曆。
“等會,你等無人時,便……”闫風識忽噤聲。
房門被人突然打開,門洞外,一個龜奴探頭,見裡間坐着兩人,忙縮回手:“啊,原來已有客了,打擾——”
門慢慢合上,透過門縫隐約可見那龜奴對旁邊一人躬身,語帶歉意:“哈……不好意思,弄錯了,您……”
房門閉阖的刹那,一個身影一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