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謝氏,蕭嬌心中微微一跳。
恰這時,内官挑起簾幕。寝殿裡有話語聲傳出,蕭嬌跨進殿檻,擡頭見太後正和一人說着話,見到蕭嬌,太後才微露出笑意,招手道:“阿狸過來。”
蕭嬌斂裙而起,目不斜視走到太後身旁。
太後拍拍蕭嬌的手:“你還未見過會稽王及小郡王。”
蕭嬌再次朝東側屈膝萬福。
卻聽一道雄渾的聲音響起:“一年未見,郡主出落得愈發清麗端莊,是太後教導有方。”
會稽王錦袍玉帶,雖年過五十,但鸢肩虎背,雙眼炯炯,十足威嚴。他身側坐着位穿寶藍鶴紋雲錦長衫的年輕男子,體态有些微胖,見蕭嬌望過來,咧嘴一笑。
太後滿臉慈祥:“阿奴上次來金陵時,尚還是孩童,我記得他那時白白胖胖,秀氣極了,像一個女孩兒,阿狸當時還跟我說,特别喜歡新來的阿姊。”
衛沖聽到這,沖蕭嬌眨眨眼。蕭嬌斜睨他一眼,面容尴尬。
太後笑望他倆的互動,末了挪開目光,斂了笑意,雍容面上露出一絲怅惘:“歲月催人老,沒想到,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了……”
庭院裡無患子花落滿地金黃,密葉裡流莺聲聲鳴唱。
蕭嬌擡眼,金色日光折過窗牖透來,上下起伏的塵沫裡,她看到會稽王望向太後,神色晦莫沉湧。
叙話間,天色慢慢暗淡,有侍女挑簾而入,道前殿已準備完畢。衆人拜别太後,起身而出。
長禧宮外遍種紫藤,繞梁紫藤影深深淺淺,人行其中,衣袂沾香。會稽王随内官上前,衛沖随後。拐過一道小檻門,衛沖腳步慢下來,直到蕭嬌與他并齊。
“郡主可還認得我?”衛沖小聲沖身旁人道,他的聲音清亮,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線,像隻憨态可掬的黃耳。
蕭嬌笑了笑:“怎會相忘,我還記得你那時說要送我一隻狸貓紙鸢,小時我還巴巴等着,沒想到當年小郡王一别,竟數載都再未踏足金陵。”
衛沖咧嘴笑:“你還記得!。”他忽而又歎氣,“那年之後,父王将我送至建安求學,每年隻有冬至那幾天可回家,故而……”
“不過,此次來金陵,随行的侍從裡有會紮紙鸢的,你若喜歡,不日便可紮好。”
蕭嬌點頭:“那說好了,這次你不能爽約。”
衛沖濃眉一揚,目光微微閃亮。他還待說話,未料到前面的宮人忽而停了下來。
四周詭異地安靜下來,下一息,衆人齊呼陛下萬歲。
蕭嬌心中一滞,微擡眼,隔着重重人影,她看到衛珩站在花架藤影下,雙目沉沉,正向這邊望來。她忙低下頭,和衆人一樣,躬身行禮。
頓了半晌,衛珩才開口:“三皇叔免禮,三皇叔方才是自……母後宮殿而來?”
會稽王威嚴的聲音響起:“方才已向太後辭别,太後鳳體微恙,陛下忙于政務外,還要多關注長禧宮。”
衛珩嘴角忽勾起一抹笑意:“三皇叔說的是,朕這段時日來,的确少去長禧宮請安,是朕之過,幸得三皇叔日日入宮看望,母後身體漸次康愈,朕要多謝三皇叔。”
皇上話說完,周圍立刻遁入沉默。蕭嬌蹙了蹙眉,隻看到會稽王背在身後的手微微攥緊。
衛珩又是一笑,目光後移,直接落到身後衛沖身上。也不知他想到什麼,臉上忽斂了笑意,衆人正惴惴時,衛珩一擺袖,直接略過衆人,往宴客殿行去。
天子一走,餘下衆人緊随其步。
蕭嬌跟在人群中,心中卻泛起疑雲。自小,她便住在宮裡,也知曉會稽王與太後親厚,隻是,每次會稽王進宮,衛珩都有意無意地避之不見,即便是非見不可的場合,衛珩也對會稽王冷冷淡淡,言辭間亦有不當之語。起先,她隻當衛珩不喜會稽王肅嚴性格,但如今瞧着,好像并不止于此……
蕭嬌又想到方才會稽王滿臉愠色,似乎也在竭力壓着怒氣。會稽王執掌一方,府裡人才濟濟,權勢極大,且并不若一般的藩王,他的母親乃是元帝元後,若非當年元帝寵愛苗妃,會稽王本應是太子。何況他駐兵會稽,手下軍隊曾參與過多次抗戎之戰,在大盛朝威望頗高。這樣一位藩王,想必自負極高,衛珩幾次三番故意冷落,必然早已惹怒他,可是這些年來,他對衛珩,卻從未有僭越之舉,言語間也頗為關心。
蕭嬌望着遠處兩道身影,一時間隻覺心中起起伏伏,這兩人之間……着實令她費解難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