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嬌本欲出宮,但下午時她注意到阿婆面色并不怎麼好,想了想,還是決定今夜暫住宮裡。
月明星稀,偌大的宮廊空蕩蕩的,不時幾聲鸱鸮咕咕低吟。繞過回廊,便是一條長階,長階的盡頭原本是一座宮殿,但前些年遭了火,宮殿一夜間化為灰燼,後續起部多次重建,卻因各種原因未能修成,如今這裡便落了個光秃秃的模樣。
蕭嬌往常回長禧宮并不從這邊走,但今夜天色已晚,她擔心回去阿婆已安寝了,便選了這條近路走。
剛邁上階台,就見盡頭長階處坐了個人。薄涼的月光落到那人臉上,照出他略顯陰沉的眉眼。
蕭嬌一愣,就聽侍女們略顯慌亂道:“陛下。”
衛珩微微一動,八角宮燈昏黃的光瀉到他華服上,若一層迷蒙的幻影,他轉過頭,眸光沉沉落下來。
“阿狸。”她聽到他喚。
蕭嬌微微蹙眉。頓了片息,她提起裙衫,緩緩邁步而上,最終停在衛珩身旁。
如此距離,才看清他身旁東倒西歪放了數個酒瓶,看上去都已經空了。衛珩一手撐地,一手還拿着個酒瓶,幾縷發絲散落下來,貼在他清瘦的側臉上,墨發上水露潮生,隐有銀光閃爍,看上去已經坐在這很久了。
他離席後便一直在此飲酒?
蕭嬌再次蹙眉,抿抿唇,道:“陛下,夜深了,早些回宮吧,夜晚露重,您在此,萬一受了寒……”
衛珩搖搖頭,下一瞬,身子後仰,直接卧倒在階台上。他沒有看蕭嬌,隻望着墨沉沉的天,道:“方才的宴席,阿狸開心嗎?”
蕭嬌心中蓦然一突,她凝眸,再次細細端詳衛珩的面容。
但衛珩仍隻是看着天,他有些蒼白的臉頰因染了酒意,微微露出一點酡紅,平素擰着的眉心也松開,看上去倒少了幾分陰郁之色。
蕭嬌略略想了想,道:“陛下設宴款待,阿狸自然開心。隻是陛下為什麼不和衆賓客一起,反而獨自一人在此飲酒?”
衛珩卻不答,他斜長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天,銀白的月光灑進他眸子裡,那一刻,蕭嬌竟看出了幾分落寞。
今夜的衛珩實在太奇怪了。
蕭嬌兀自思索,卻聽衛珩突然開口:“阿狸,你說世間有什麼是永恒不變的?”
永恒不變?衛珩怎會想這些?蕭嬌心底一驚,偷偷望了眼腳底衛珩的長影。
半響沒有聽到回答,衛珩轉眸,目光薄涼如月。
蕭嬌收攏心思,沉吟片刻,終道:“我不知陛下為何作此疑問。人生在世,譬如朝露,轉瞬即逝,人之最大,莫過于命,可是命運尚且不可捉摸,若說世間有一種東西能長久不變,超脫命運獨立存在,我想隻可能是母子之情。母愛子,拳拳之心,殷殷之情,非時空所能拘束。”
“拳拳之心,殷殷之情……”衛珩反複咀嚼着這幾字,忽而大聲笑起來。
蕭嬌蹙眉,再次露出不解之意。
衛珩笑到最後,忽地斂了神色,他望着蕭嬌,眼神再次恢複到以往的晦莫幽深。
“阿狸,我告訴你,這世間沒有什麼是永恒的,即便親如母子,也會有猜忌、隔閡甚至倒戈相向的時候。人心,是這世上最難把控的東西。”
他素手一揚,猛地翻身站起。他的身量很高,如此站立,蕭嬌仿佛溶進了他的暗影裡。
她下意識向後挪動腳步,衛珩凝眸,目光直勾勾落于她面上,也不知多久,終于動了動身子,一甩衣袖,踢翻倒地的酒瓶,轉身下了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