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蕭嬌向太後請安。太後躺在床榻上,滿面倦容,見蕭嬌進來,強打精神露出笑意。蕭嬌雖有心詳問她鳳體情況,但太後吩咐幾句後便翻了個身。
旁邊伺候的内官小聲道:“太後這幾日夜難寐,現在是睡着了。郡主有什麼想說的等太後精神好些再說罷。”
蕭嬌再拜,離開長禧宮後徑直出了宮門。
馬車已等在宮門口,蕭嬌坐在馬車内連連欠伸。昨夜她并未睡好,隻因衛珩最後的那番話實在令人百思不解。在她看來,衛珩一路順風順水,年少登基,先帝隻有他一子,并不存在如前朝般藩王作亂的情況,而朝中南北世家分庭抗禮,維持着微妙的平衡,亦不存在臣子弄權把持朝政的窘境,唯獨一個大司馬,人是有些桀骜,但衛珩就因此作下那番言論,顯然也不符合常理。
那麼,究竟是因為什麼?
蕭嬌想了一夜,最終模模糊糊下了結論,自古以來,天子自稱寡人,可想那個位置确有魔性,能讓人慢慢轉性,變得多疑而敏感,衛珩想必也是如此吧。
蕭嬌尚在眯眼小憩,馬車外傳來車夫的低喚:“女郎,有個孩兒叫你!”
蕭嬌一個激靈,擡手掀開車簾。
自從阿丁死後,她便将阿牤接進府内,但這孩子自出生便散漫慣了,一兩天還可以,時間一長就受不了府裡的規矩,且他又是個閑不住手腳的,沒過幾天便對蕭嬌提出要回大油坊巷。他說,再過幾月老大老二老三就出獄,到時他們見家裡塵土飛揚,瓜棚也無人照看,鐵定要罵人。蕭嬌挨不住他多次請求,便同意讓他搬回大油坊,隻說再有任何事,可直接到公主府找她。
如今,距阿牤離府已過了數日,難道是他又遇到難事?
竹蘭暗紋紗簾下,站了個半大孩童,并不是阿牤。他見車簾拉開,正扭頭仰起臉。
蕭嬌蹙了蹙眉:“你……找我?”
孩童摸了摸額前短發,問:“您就是郡主?”他吸了吸鼻子,又道,“有個穿官服的灰眼大人讓我帶話,說讓您去清風閣,他在那等您。”
蕭嬌一愣,忙問:“在哪跟你說的?”
“在大理寺門前的槐樹下。”
孩童拿了賞錢,得得遠去。蕭嬌想了想,吩咐車夫先不回府,轉去清風閣。
七夕已過,轉而中元。街市上除了蓮花燈,多了寶塔燈、仙鶴燈,兔兒燈,琳琅滿目,造型各異,讓人目不暇接。
陸霁好不容易擠進清風閣,扭頭正要招呼闫風識,卻見對方避着人流,揀着牆根走,一身清清爽爽,混沒有半分被擠的窘迫。
陸霁揶揄:“表兄,剛才你讓我湊人頭熱鬧,自己倒是找了一條好道走,真不仗義。”
懷墨放下水囊,替自家郎君打抱不平:“陸小郎君,剛剛不是你非要看花燈嘛,再說,我家郎君為什麼走牆根,旁人不清楚,您還不清楚嗎?”
陸霁聳肩,拍了拍木條凳,一屁股坐下來,又瞥了桌上水囊一眼,咽了咽口沫,無比同情地望向闫風識:“表兄,這些還要喝多久?”
闫風識撩袍落座,眼眸淡淡:“大約,到我殁逝的那天。”
這話有些沉重,陸霁張了張嘴,想挑幾句安慰語,卻發現無論說什麼都是徒勞。
好在這時閣樓的評書人咿咿呀呀唱将起來。這時候沒到飯點,店裡零零散散幾個人,說書人一張嘴,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伶俐聰明寇宮人,她奉主命且向禦園行,她是手捧妝盒心忐忑,一步一思一沉吟。”
“想劉娘娘做事多乖謬,謀奪正宮叵居心,狸貓剝去皮和尾,調換真主不該應,忙将狸貓把太子換……”[1]
評書人說得聲情并茂,陸霁也聽得興緻盎然,唯獨闫風識眉心蹙緊。
這出評書所說,是前朝末帝時的一樁駭事。說是末帝一直無子,好不容易皇後懷了身孕,貴妃劉娘娘卻串通宮人用狸貓替換皇子。劉貴妃誣陷皇後産下妖物,末帝遂将皇後打入冷宮,冊封劉貴妃為後。
這事在當時震驚朝野,前朝滅亡後,這樁駭事流入民間,又經評書人口口傳唱,如今被百姓廣泛所知。
陸霁搖頭晃腦,一頓三歎:“可憐那個皇子,若沒有這出狸貓換太子,好歹也是未來的皇上,說不定就沒有後來的八王之亂了……”
他看了闫風識一眼,卻見他用小指沾了水漬,在桌上寫劃着什麼。陸霁正好奇,頭頂一暗,香風襲來,他鼻子一動,猛地打了個噴嚏。
陸霁連打了三下才堪堪收住,他摸摸鼻子,歎息一聲:“常言道:一想二罵三念叨,準是我家老頭又在暗地裡說叨我了。”
闫風識沒接話,隻微微擡眸,看着來人。
蕭嬌一身鵝黃紗繡短袖襦衫,下身黛螺描金百蝶穿花及地裙,手中拿着一盞兔兒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