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澹面頰染紅,低聲道:“小人祖籍豫章,一年前才入金陵。”
“豫章素來人傑地靈。”闫風識見他眉心不舒,又道:“你剛來金陵,若有不懂之處,可多向寺丞們讨教。你如今在大理寺可還适應?”
蕭澹點頭,頓了頓又搖頭。
闫風識知他為人老實,少不了被人安排雜事,便問:“可是卷宗處理不完?”
蕭澹這次沒有驚惶,遲疑片刻後道:“大人,您在審理卷宗時可遇到過什麼離奇的事?”
離奇的事?大理寺署離奇的事當然不少。
闫風識不答,蕭澹仿佛也不在意答案,伏低了身子,輕言:“大概是小人多心了。隻是……近日送來的一批案卷中,有幾份失蹤案很……蹊跷,小人有些琢磨不定……”
這幾年天災不斷,時有人突然沒了音訊,這談不上蹊跷,但闫風識看過蕭澹審批的卷宗,思路嚴謹,缜密細緻,倒有一些見地,他說難以決斷,應該也不是無緣無故。闫風識點頭,讓他明日将這些案卷送來。
蕭澹忙拱手答謝。
闫風識目光在他面上巡過,突問道:“你出身豫章蕭氏,和蕭尚書是何關系?”
蕭澹臉色微紅,聲如蚊蠅:“小人粗鄙,不敢和蕭尚書有關系……”
蕭澹走後,有人“咦”了聲:“大人,他是蕭尚書堂兄的庶子,算正經親戚,不過他娘出生卑微,他在族裡亦不受重視,要不是書讀得好,也舉薦不到他頭上來……”
闫風識淡眸一掃,後室裡,已經來了不少寺丞,說話的是一位袁姓主薄,此人善交際,熟知各部人事底細。
闫風識再次擡眸,蕭澹已回到人群之末,垂首站在人中不發一詞,此間人語嘈嘈,渾似與他無關。
衆人看罷書貼,得了眼福,興盡而返。陸霁拉着寺丞還要拼酒,闫風識囑咐幾句,結賬先行離開。
月光疏朗,清風寂涼,闫風識漫步幽篁裡,隻覺天地蕭然。水溪畔,大小冰碧廬依然亮着燈,遠遠看去,像黑夜裡散落的螢蟲,夜風送來胡笛低吟,如泣如訴,哀怨綿長。胡笛的曲聲令他駐足。南煙樓,他想起阿憐……那個與她在此相會的人,那個躲在暗處下毒行兇之人,會是馬婆婆指認的那人嗎?如果是她,她為何要殺掉親生女兒?還有馬用,又是因何被殺?
闫風識揉揉眉心,這起案件發展到如今這般,是他始料未及,阿憐,乞兒、馬用、姑母……未來還會有人牽扯進來嗎?
不遠處冰碧廬中不斷有人掀開簾帳,似是同被胡笛所感。闫風識回首,發現水畔清溪邊,不知何時走來兩人。
其中一人步态沉穩,氣度威嚴,他身旁的人則一襲流雲霓衫,步态娉婷。闫風識眸光一暗……這兩人,是蕭尚書和蕭嬌。
原來今日正是蕭嬌生辰。蕭鼎于南煙樓設宴,獨請蕭嬌一人。席間并無外人,蕭鼎追憶往昔,很是動容,父女倆一問一答,言談間竟是罕見的和諧。飯畢,兩人又踏步竹林,若不是之前的種種,蕭嬌這會就要生出一種父慈子孝的恍惚之感了。
蕭鼎伫立溪畔,靜聽流水無聲,目光怅惘:“再過半月,便是中秋。此夜過後,我就要動身下巡地方,今年中秋,怕是不能回來過了。”
蕭嬌抿唇,望着水中半輪明月,猶豫半晌道:“阿耶辛苦,您在外,要注意身體。”
蕭鼎撫髯而笑:“阿狸,為父沒想到,此生竟還能如此與你對話。”笑了幾聲,又轉為歎息,“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不願接受容如,我不勉強,但隻希望你能更公正看待她,畢竟我和她認識早在你娘之前,而這麼多年,她也從未苛責過你……”
蕭鼎轉過頭,望向蕭嬌:“今年中秋,我希望你能回府,和她一起過節,這也是她一直以來希望的,等你和她接觸之後,你會發現,她是個心善溫雅的人。”
蕭嬌目光閃躲,許久并沒說話。蕭鼎渾不在意,用手一指。卻見濃黑天幕間,倏然一道火光,下一瞬,火光炸裂開,萬千星點紛揚而落,恰如星雨落花,絢爛奪目。
蕭嬌眼眸被煙花染亮,她心頭微微一震,再扭頭,見蕭鼎負手而立,嘴角含笑:“這是為父為你準備的生辰禮,喜歡嗎?”
煙花燦爛,蕭嬌眼中的蕭鼎,一反多年冷漠,正溫情和煦地望着她,俨然慈父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