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什麼原因導緻太後對這唯一女兒之死不聞不問?即便貴如太後,到底也是一位母親,普天之下,有母親對子女生死也棄置不顧嗎?
清風徐來,河面上蕩開一層層漣漪,闫風識眼映波光,嘴角卻挂起一抹嘲諷笑意。
有的,他心底道。
父母愛子,推燥居濕,咽苦吐甘,乃是書中規勸庶民之辭,但他深刻知道,這世間,有的母親不光視子女為人生之恥,還會辱他,罵他,打他,甚至恨不得他從未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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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無波無瀾,夜半時分,船終于在下一個渡口靠岸。如闫風識所預估,這裡已經離開長沙郡,而到達武陵郡境内。因這趟乃秘密出使,所以并未驚動地方,眼下,這條恍若一般客船的小船徐徐靠岸,碼頭的津吏隻草草檢查一番,便命令放行。
闫風識讓幾名署役留守在船上,自己則帶着船夫及餘人役人下船。這船夫是闫風識托劉老伯介紹的,也是荊州本地人,對荊州内各條水道都頗為熟悉,更多次往返三仙河流域,聽說闫風識一行要臨時雇個船夫,報酬豐厚,便忙不疊答應。
武陵郡下轄五縣八鄉,而此地正是武陵郡通往長江的一個渡口。雖不及郡城内熱鬧繁華,但碼頭上依然熙熙攘攘,有小販挑着扁擔叫賣。臨近碼頭的小道兩旁,亦開了不少店肆,吃食、藥材、雜貨應有盡有。考慮到未來幾天可能都待在船上,闫風識列了個清單,準備将幾天的貨品補齊。
懷墨跟在一旁,東瞅西望,眼見署役一趟趟往船上運貨,不禁吃驚道:“郎君,我們要在船上行這麼久?”
闫風識瞥他一眼,吩咐店家再多加一包暈船丸,才道:“再往前可能不會停船,東西多備一些,有備無患。”
船夫站在一旁,點頭應是:“過了重九天氣一天冷過一天。再往後三仙河起霧,就不好通行了,趁這幾天尚有太陽,船日夜不息,應該能行到仙人峰,到了仙人峰我們再折返,也不枉您來荊州一趟。”
這原也是闫風識的打算。巫山一帶水路不明,他并不欲硬闖,若是在沿途發現陸霁的蹤迹倒好,若沒發現,他預備将船停至仙人峰附近,再做籌謀。地圖上顯示,仙人峰離巫山不遠,若是水路實在危險,從仙人峰上岸後繞行到巫山,也不是不可,隻是花費的時間多了些。這也是為什麼他一上岸,就來備貨的原因。
懷墨拉了拉闫風識衣袖,小聲在他耳旁道:“郎君,聽說巫山一帶甚為兇險,有好多人一進去就再也沒出來過,我們……當真要去?”
闫風識沉下眸光。自發現三月春來,短短兩月,已有八條人命直接或間接牽扯進來,如今,甚至出現了惑人心智的詭異之物,仙人皮。詭物橫行,卻無人知其蹤,多年的辦案經驗告訴他,若不及時追本溯源,查明一切,很有可能波及更遠,牽涉更多。
所以,便有了那次向陛下的呈文,而自他寫下呈文的那一刻起,他心中便隐隐有預感,這一趟巫山之行也許會異常艱辛,甚或有生命之危。他不是沒有過遲疑,隻是卻不願再看到更多無辜的人喪命,若以他一人之命還人間無恙,他何妨走這一遭。
闫風識拍了拍懷墨肩:“巫山或許危險,但此行直到仙人峰應該無事。到了仙人峰後見機行事,若真的……你就留守後方,不必跟我走。”
懷墨微微一愣,待要張口,闫風識已邁步走了出去。
到了碼頭,懷墨好不容易擠到闫風識身邊,卻見郎君目視前方,眼神有些怪異。
碼頭點了盞孤燈,青冥冥的燈火幽幽瀉在河面上,依稀照出一爿幽明。夜裡潮浪大了些,方才他們船旁又停了不少船隻。幾隻小船在夜風裡起起伏伏,跌宕不定,有船工走到船頭,吆喝着抛下纜繩,吩咐岸上的人接住。船艙裡陸續走出來幾名乘客,似是被水浪颠簸,不住地探頭查看。
懷墨卻在此時“咦”了聲。
他像是不置信地揉了揉眼,凝目片息後才驚訝開口:“郎,郎君,我沒看錯吧,那人……”
風将衣袂高高吹起,船頭上那人一身素衫,迎風而立。青幽的燈光灑在她臉上,她眉心颦蹙,卻更襯得一張皓潔面容,宛若水底升起的明月。
闫風識睫羽微動。
她不是别人,正是和他有過數次照面的宣城郡主,蕭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