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在飛蛾眼裡,你比油燈還亮嗎?】
即便是傳來的心聲,洮箐也能輕易聽出他語氣中的調侃。
她轉頭看去,就見蔣澤昀從她的肩膀上輕輕托起一隻灰撲撲的飛蛾。
飛蛾顔色暗淡,幾乎與土色的沙地融為一體。
【或許它是對的。】
【有的人暗淡淺薄,但有的人光芒萬丈。】
蔣澤昀将飛蛾送出窗外,手一揚,小小的蛾子便振翅消失在月色中。
他的話似乎意有所指,但洮箐此刻已經失去了探究的心情。
她出了屋子在月光下徘徊許久,終于平複好心中翻騰的岩漿,往小院的側房去。
那是慈錦安女兒慈绯的住處。
伴随着木門“吱呀”的輕響聲,洮箐踱步到床前。
就着絲絲月光,她凝望着慈绯的睡顔。
一臉好眠的慈绯好似毫無防備,四仰八叉睡得不像樣子,甚至發出勻速而輕微的呼噜聲。
“阿蘭?”
另一道睡意惺忪的聲音響起,洮箐此時才發現慈錦安也在屋内,和慈绯一同擠在不算寬敞的床榻上。
飛蛾和慈錦安,今晚這樣的情況已經發生了兩次。
洮箐敏銳的五感在幻境中似乎漸漸退化,連周遭的活物都快要分辨不出。
在幻境中待得越久,她好像越接近普通人。
這樣不行。
洮箐有些急切地準備喚醒慈绯,伸出的手卻被慈錦安的手掌握個正着:“阿蘭,來,我們仨好久沒有一塊睡了。”
黑暗中的慈錦安壓低語調,卻有着難以掩飾的雀躍:“阿娘左手摟一個,右手抱一個,寶貝眨眼就長大喽。”
或許對慈錦安來說,阿蘭不是女兒,但勝似女兒。
不知怎的,洮箐在這份低語中靜下心神,有些不忍打擾這一刻的溫存。
于是她被擁入一個皂角香味的懷抱裡。
皂角明明是陸地上的植物,卻讓她有種被輕快的洋流包圍的感覺,好像可以放下一切順着暖洋而去,沒有憂慮地飄到世間的盡頭。
“乖乖,睡吧。”
慈錦安輕輕拍打着她的背,哼起不知名的小調。
不,她不會睡的。
她要就這樣等着慈绯睡醒。
洮箐堅定地想。
可等她意識回籠,太陽已經日上三竿。
房間裡空無一人,微涼的床鋪彰顯着主人的離開。
“慈绯呢?”懊惱不已的洮箐急急地沖出房間問道。
而小院之中隻有蔣澤昀一瘸一拐地在往門口運石雕,不見其他人的身影。
【很早就走了。】蔣澤昀說。
洮箐立刻想出門去尋,卻被蔣澤昀攔下來:【你有沒有發現慈錦安最近有些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
洮箐的眼神立刻一沉,閃過戒備的光。
【她的眼睛最近一天比一天不好了。】
蔣澤昀的語氣有些憂慮:【家裡本就不富裕,還養着我和你。她白天要去農忙和取水,晚上還熬着幫人縫補衣服。】
【你以後早些回家吧,不要讓她等太久。】
蔣澤昀的話讓洮箐有些陰郁的神色變成幾分茫然。
天生地養的龍族不知何為刨食求生,也從來不曾留意過那些粗糙溫熱的飯食從何而來。
她滿心撲在破解幻境的謎團上,根本沒有注意到那雙熬紅的眼睛。
“我知道了。”
洮箐的喉嚨有些幹澀。
“你搬這些石頭做什麼?”
她見蔣澤昀即使說話也沒有停下忙碌,不由得問道。
【上次你說村東邊有個不小的市集,我這兩天趕制了批石碗,還有些肖逸秋刻好的東西,或許能換點米糧。】
說話間,蔣澤昀費力地将一個水獸石雕推上有些破爛的木闆車。
當地少雨,最是喜歡象征水的一切。但木闆松動,石雕一個沒放穩,頃刻間就往地上砸去。
“小心!”
洮箐擡手去接,蔣澤昀卻比她更快,被石雕砸得一聲悶哼。
“沒事吧?”洮箐問道。
那石頭份量着實不小,光看着就讓人覺得疼。
【那麼大塊石頭,還能被我輕輕一碰就碎了不成?】
蔣澤昀卻隻揉了揉被撞的腰背,一臉無事地套起木闆車的麻繩,把東西往市集運。
洮箐又發現蔣澤昀的僞裝,他明明被砸痛,偏偏若無其事地扯東扯西。
口不對心。
“路還很遠,我可以幫你。”洮箐說。
【不用了。你的任務是找出去的方法,我的任務是維系好這個家。】
【各司其職,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洮箐退開,目送滿載着一車石雕石碗的破爛闆車慢慢離去。
村道揚沙,伴随着木闆輪毂不堪重負的難聽吱呀聲。
闆車前端的青年一腳深一腳淺,瘸腿走得有些吃力,卻讓人莫名地在漫天沙塵中感到一絲安心。
或許幻境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潛伏着未知的怪物與殺機,而是慢慢滲透的感情。
讓人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誰,有一絲放軟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