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逼仄的巷子中人聲鼎沸,人來人往的穿梭。
小販們賣力地推銷着自己手中不知過了幾手的動物皮毛,皮毛雜亂,混着難聞的油脂味。
洮箐四處搜尋慈绯的身影,可對方就像憑空消失一樣無影無蹤。
她在村子中到處巡查,走着走着,不知為何就到了村子的最東邊。
荒漠邊幾個村落聚在一起互通有無,雖物資匮乏,卻也能湊出一個小小市集。
她遠遠地就看到蔣澤昀的小攤人來人往,一副不缺顧客的紅火樣子。
不乏有人喜歡那些活靈活現的石雕,買回去裝點貧瘠的家。
更有不少小姑娘與婦人,邊紅着臉偷看,邊争搶着付碗盤錢。
薄而渾圓的石碗石盆,光滑細膩,花紋精巧。
美觀與實用并重,實在不愁銷路。
看來他即便口不能言,也能哄得其他人團團轉。
看着遊刃有餘的蔣澤昀,洮箐搖搖頭收起心裡一絲多餘的憂慮,轉身欲走。可一句大嗓門的嚷嚷打斷她的腳步——
“半斤小麥換個巴掌大的石頭駱駝,你怎麼不去搶?”
“看看,看看!這碗的質量那麼差,一碰就壞。”
經典橋段之被搶了生意就尋釁找茬,隔壁的瓦罐攤主嘴角一斜,明晃晃地露出不懷好意的譏諷,引得不明所以的村民聚攏圍觀。
而被刁難的蔣澤昀神色冷淡下來,清亮的瞳瞥過攤主龇牙咧嘴的臉,帶上一些嫌棄。
攤主見他并不辯駁,更是有些嚣張,随手又拿起一個石碗,重重扔在一旁的矮牆上。
“砰!”地一聲,石碗應聲而裂。
“你怎麼不說話,莫不是個啞巴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這赤裸裸的刁難,有人揚聲喊道:“賣瓦罐的,你别太過分了。”
“我過分?”
或許是見蔣澤昀隻靜靜垂眼望向地上四分五裂的石片,久久不語。
攤主手一揚,将堆疊的碗盆石雕推翻,更加理直氣壯起來:“他不會說話,肯定是不被龍神眷顧的髒東西!”
始終不曾言語的蔣澤昀眼神慢慢掃過人群。
攤主的話仿佛一顆炸彈,驚得人群喧鬧起來,卻再沒有了古道熱腸——
“他竟是個啞巴?”
先前被美色沖昏頭腦,忙着争搶石碗的婦人小聲驚呼,連帶着覺得手中的東西也跟着晦氣了起來。
“啐!不祥的玩意兒,也敢混進來擺攤?”
“就是!龍神在上,快把他轟出去!”
“東西我不要了,賠錢!”
你一言我一語,鄙夷與厭棄如雪花般紛沓而至。
群情激動之下,甚至有好事者開始動手打砸。
縱然石雕不如陶器瓦罐般易碎,也經不住粗暴的對待。
被推倒在塵土中的水獸石雕折斷了犄角,摔碎了四蹄。
情急之下,蔣澤昀用身體護住那些精細的雕刻,卻阻擋不住四面方而來的攻擊。
“住手!”
人群外的洮箐揚聲喊道。
或許是她的目光太過淩厲,人潮如流水般分開,不自覺地為她讓路。
她一步一步朝着蔣澤昀走去。神情有些無奈:“你為何每次都能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
她太過矛盾,既不希望擺攤的蔣澤昀被随意欺淩,又想口不能言的騙子多吃點苦頭,越多越好。
所以久久未曾現身,直至事态快要無法收場。
“哪裡來的小丫頭片……”
“砰!”
攤主聒噪的嗓音才響起,就被洮箐一掌扇飛,落到他的瓦罐攤子上。
伴随着令人心驚肉跳的撞擊聲,攤上的鍋碗瓢盆無一幸免,全都碎成了渣渣。
“還不滾?”洮箐冷哼。
不知是被她的目光震懾,還是忌憚于她一掌将成年男子打得不省人事,人們紛紛低頭裝作若無其事,作鳥獸散。
【也許是因為我從來都運氣不好,除了……】
蔣澤昀的眼睛裡又浮現一些洮箐看不懂的情緒,她試圖解讀其中的含義,卻被他垂下的眼睫阻隔在外。
“除了什麼?”
洮箐問道,卻見蔣澤昀仿佛無所謂般笑起來:【沒什麼。】
那份似乎對一切習以為常的笑容卻讓洮箐心中的憤懑如排山倒海般襲來。
那是來自阿蘭的憤怒。
破落的荒漠對能帶來雲雨的龍神有着無與倫比的狂熱信仰,村人們認為天生殘缺之人不受天地庇護,将肖逸秋視為罪孽,視為對龍神的亵渎。
日複一日的冷眼和不公,将阿蘭的苦澀變成怨怼,最後化成絕望的悲憤。
洮箐聽見阿蘭如泣如訴的質問響徹靈魂。
神如此慈悲,為何容不下一個無聲的信徒?
或許是被阿蘭的悲傷感染,洮箐蹲下身,将一地石雕碎片收攏整齊,拼拼湊湊。
無數個沉默鑿刻的夜,從肖逸秋手中誕生的瑰麗就這麼毀于一旦。
【走吧。】
石頭碎片鋒利而細碎,稍不注意就要見血。
在碎石中翻找的洮箐不可避免地被劃出細碎的傷口,可她并不在意,在廢墟中東尋西覓。
她的手腕被蔣澤昀拉住,他說:【不要了,回家吧。】
“看,還剩一個小老虎。”
洮箐沒有動,她無比專注地将幾塊看不出原貌的石頭左右翻轉,拼在一起。
然後伸出手,把四分五裂的小老虎湊到蔣澤昀面前。
小老虎的腦袋即便爬滿裂痕,也能看出圓滾滾的神氣萬分。
“肖逸秋,這不是你的錯。”
“世人愚昧,隻見你黯淡的一角,未曾看到你映耀的華光。”
洮箐不知道幻境中肖逸秋殘存的意識還剩多少,也不知道受盡排擠和欺壓的青年是否還眷戀人間。
她隻是想要安慰他,哪怕一秒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