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青年從洮箐手上接過小老虎,低頭用手輕輕摩挲。
他的眼中似乎有水光劃過,隻是他的頭垂得太低,除了他自己以外,無人知曉那片濕潤的短暫浮現。
*
是夜。
洮箐推開慈錦安的房門,果然看到慈錦安倚在窗前,借着不算亮的月光縫補手中棕色的短褐。
慈錦安一見她,就将手中的衣物往身後藏了藏:“蘭蘭,這麼晚了還不睡?”
“既然縫衣服,為什麼不把燈點上?”
“月亮挺亮的,我,我能看得清。”
洮箐蹙起眉頭,将油燈亮起。
而慈錦安在她的注視下聲音漸小,像做錯事的孩子。
“錢的事我來想辦法,以後不要縫了,白天取水的活兒我幹。”
“可,可是……”
“沒有可是。”
“我們有手有腳,沒有一直平白讓你養着的道理。”
洮箐的語氣平靜,卻有些不容置喙的霸道,不允許慈錦安拒絕。
她拿出用寶石在集市上換到的粟米放到慈錦安手上:“廚房裡還有十幾斤糙面和紅薯,你不要那麼辛苦。”
人族社會趨之若鹜的華貴寶石在荒漠中并沒有多少用武之地,縱然珍貴,卻也隻能換得些最基礎的吃食。
慈錦安的氣色因為終日勞作也算不上好,要想改善生活,還得再想辦法。
洮箐沒有意識到,有些東西悄然附着于她的靈魂之上,開始共振。
于是她在幻境中有了牽挂,有了念想。
“我不辛苦的,怎麼會辛苦呢?”
“隻要你和绯绯過得開心,我一點都不覺得苦。”
“那些米糧是不是用你娘的遺物換的?”
“咱們家雖然緊張,但絕不到那個地步,快把東西贖回來,那是你娘給你留的。”
阿蘭的母親早逝,幾乎沒給她留下什麼,隻有幾件樣子還算精巧的首飾頭钗。
洮箐見眼眶漸紅的慈錦安立刻要出門去,隻好撒謊道:“我在角奎河旁邊撿到了風沙峽裡飄過來的東西,是用那東西換的。”
潮海水系南角最末端的盡頭,是蕪村賴以為生的角奎河。
隻是這條河早就沒了水源,被流砂填滿,成了危機四伏的屏障,阻隔荒漠通向外界。
而荒漠中最危險的所在莫過于風沙峽,峽谷終年有沙暴肆虐。
相傳風沙峽中埋藏着某任龍神的寶藏,引得無數經驗豐富的妖怪駝隊和沙漠強盜争相前往。
但無一例外,那些觊觎寶藏之人最後都被峽谷所吞噬。
隻有偶爾從狂風中溢出的金子和寶石,會砸中某些幸運兒的腦袋。
“風沙峽?”
幾件普通飾品确實換不來一車米面,慈錦安勉強信了洮箐的話。
可風沙峽三個字仿佛觸及慈錦安的死穴,将她的臉一時間映得煞白:“阿蘭,你答應過我的,絕不往那邊去。”
“我沒去,你放心。”
慈錦安的手不知何處來的力氣,牢牢焊住洮箐的手臂,顫抖不止。
見她實在驚懼太過,洮箐隻好連聲保證道。
洮箐沒說假話,她确實沒去。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在村中探索多日依舊一無所獲,她早就試圖去四周搜尋。
可蕪村仿佛被看不見的屏障籠罩,走到村子的外圍已是極限,再遠,她就去不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
聽聞洮箐未曾踏足風沙峽,慈錦安連歎兩聲,才終于緩過些臉色,有些躊躇地開口:“阿蘭,你不要怪绯绯,她有必須要的事,不是故意要丢下我們。”
慈绯難道去了風沙峽?
洮箐腦海中有了别的猜測,卻突然瞥見桌上半開半合着一本破舊的手劄。
鬼使神差般,她伸手翻動劄記,就見三個字躍然紙上——
《潮海志》
洮箐不由得驚愕。
相傳《潮海志》一書記載天地奧秘,若是能參透書中密語,就能成為世界的主宰。
這本在後世被前仆後繼争奪的不密之寶,如今就這麼大喇喇地攤在桌上,攤在迸濺着微小火星的油燈下。
簡直是暴殄天物。
洮箐翻動破破爛爛的書卷。
可整本書的墨迹像蝌蚪一樣在她面前扭動,每當她試圖聚焦眼神,蝌蚪們就四散而去,躲藏在書頁的各個角落。
不過兩三眼,她就看得頭昏眼花,眼冒金星。
“嘔。”洮箐幾欲作嘔。
“你這孩子就算再不愛讀書,這也不過幾頁開化民智的典籍,怎能還把自己看吐了去?”
有些哭笑不得的慈錦安地輕撫洮箐的背,為她纾解難受。
“你能看清這書裡寫的什麼?”洮箐問。
“那當然,你小姨我雖然眼神不好,可還是認字的。”慈錦安臉上有些驕傲。
洮箐聞言,顧不得難受,拿起《潮海志》闖進蔣澤昀的房間,指着蝌蚪文字問對方:“這上面寫的什麼?”
被她吵醒的蔣澤昀睡眼惺忪,腦海中傳過來的嗓音也帶着沙啞:【嗯……論起床氣的一百種發洩方法。】
“你認真一點,上面到底寫了什麼?”
洮箐被蔣澤昀不着調的回複氣得腦袋上好像噼裡啪啦地帶起青筋,捏緊了拳頭。
【角奎河極西風沙峽,有龍神異寶,引黃沙大風。】
【異寶若毀,則流沙散,蕪村生。】
青年瞳光灼灼,在火光中低喃着字句。
洮箐握着《潮海志》的手漸漸垂下,心中燃起的希望像被澆了一盆冷水。
民智典故、風沙峽異寶,慈錦安和蔣澤昀從書中讀到的東西截然不同。
而她,什麼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