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熾熱的水珠打在頭上臉上,像是要把人的頭骨都灼燒幹淨,露出腦漿。
這已經不是雨滴,而是被壓制太久的火山迫不及待地要宣洩自己的憤怒。
岩澗島的海底升騰起無數巨大的泡沫,急劇升高的溫度把海面都映襯成了紅色。
“你在做什麼?”
洮箐在震顫的島嶼上穩住重心,向白雨兮怒目而視:“你要拖着島上的動物們和你陪葬嗎?!”
在她到來之前,白雨兮明明還能稍微維持着和火山的平衡。
可現在,白雨兮卻不管不顧地放任火山噴發,幾乎要放任自己被岩漿吞噬。
“你這語氣,好像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被指責的白雨兮卻繼續在岩漿中打了個滾,惹得火山更是猖獗。
白龍就好像在海水中徜徉一般悠然自得:“哦,我本來就是惡蛟,幹的自然也都是壞事。”
“你要是帶不走它們,就讓它們變成我的活祭。”
“更何況,還有你和我一起死,好像也挺不錯。”白雨兮聲音輕快。
“你!”
洮箐憤怒了:“它們滿心滿眼都是你的安危,為了救你甚至願意去死,你就是這樣回報它們的嗎?”
“你不是求我救它們嗎?怎麼自己又要先放棄?!”她怒聲道。
“你看你,永遠都是那麼幼稚和天真,做事一根筋。”
白雨兮搖了搖頭:“像我這樣的人,一會兒一個主意不是很正常嗎?這一秒鐘想讓它們活,下一秒想讓它們死,就憑我樂意。”
“洮箐,我特别讨厭你的那些愚蠢和莽撞,就好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弱小都需要你奮不顧身地去拯救。”
白龍露出尖牙嘲諷,甚至對着岩漿吹了吹氣,讓熾熱的溫度更上升幾分:“做英雄,從來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岩澗島的一切都在崩塌。
漆黑的岩石片片脫落。
那些被妖怪們認真開鑿的石窟們不停地墜入海中,一沉到底。
小小的石窟裡有着密密麻麻的雕像或是岩畫。
今天龍神大人摸了我的腦袋,好開心,要把它刻在家裡的石壁上。
前天龍神大人收下了我種的果子,也刻上。
無數個由“我”和“龍神”組成的瞬間,全部傾注在這一方小天地間。
哪怕用爪子和蹄子刻出來的線條歪歪扭扭,也并不妨礙小動物在每天睜眼的清晨,就把這些珍貴的瞬間再回味一遍。
“我家掉下去啦!”
眼看着自家石窟叮呤咣啷地往海裡掉,灰色的毛絨兔子忍不住扯着尖細的嗓音哭喊。
而它身旁的小黃鹦鹉慌忙地叨住它的耳朵:“你别去呀!海水太燙了!”
但是小小的鹦鹉力氣哪裡比得過急得到處亂蹦的兔子,兩個家夥你扯我我扯你,一起躍出了百米高的岸邊——
洮箐飛過去,一手接住一個。
島上到處是這樣的小動物。
它們在長久的安全和平和中對危險的感知退化得太多,即便四周危急到頃刻就要覆滅,也沒想過逃命。
洮箐化成一道流光,沿途兜住一個又一個妖怪。
可小妖們實在太多,即便她長滿三頭六臂也救不過來。
火山揚起的飛灰不停地烙在洮箐身上。
或許白雨兮說得沒錯,這火山是來自地獄的詛咒,才會一點細小的灰塵也能灼穿人的靈魂。
洮箐在聲勢浩大的火山前越來越狼狽,而不堪一擊的小妖們幾乎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片死亡。
無情的黑煙吞噬着這些鮮活的生命。
她甚至不敢眨眼,她不過上下眼皮合起來一瞬,就有數不清的妖怪丢掉性命。
“你醒醒呀!醒醒!”
“不能睡……”
人間煉獄,無數失去同伴的妖怪們倔強得過了頭,隻哀哀地用鼻子去拱夥伴立刻僵硬掉的屍體,試圖喚回對方的離去。
又或是自欺欺人地捂住腦袋,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而造成這樣局面的白雨兮仿佛事不關己一般閉上了眼,不聽不看。
不行。
不能這樣下去!
洮箐極速地升空,試圖用龍珠去填補火山的洞口。
可遇到龍珠的岩漿就像是如虎添翼一般,紅到發亮的熔岩立刻極大地擴散開來。
她立刻收回了龍珠。
可又不死心地朝岩漿伸手,企圖與火山角力。
“我這個前車之鑒還不夠你警醒嗎?還是你是真的蠢到不可救藥。”
白龍一尾巴把她的手抽開,涼涼地說。
洮箐一個激靈,才驚覺自己差點走了白雨兮的老路。
“我隻是不想讓它們再死了。”洮箐讷讷地說。
“你變成了龍,他們就不會死了。”白雨兮的聲線冰冷。
可變龍談何容易?
淩空而立的洮箐奮力地試圖接收來自天地間的力量。
但她越是努力,越是什麼變化也沒有。
化龍啊!
洮箐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身軀,企圖在上面看到一星半點的鱗片。
隻是人族柔軟的皮膚組織即使被她拍得青紫,也沒有要半點變化的樣子。
洮箐忽然意識到……
她可能……
是變不成龍的。
白雨兮能化龍,是因為其本來就是類龍的蛟,是純粹的妖。
隻需要足夠能量的加持,就能夠“進化”。
但是她有一半是人族血脈,即使奮力化形,也隻可能是人臉上長角,屁股後面長尾巴的四不像罷了。
即便如此,洮箐也沒有放棄。
她努力調動全身的氣息,用血脈中的龍族力量包裹全身。
哪怕變不成真龍,能變出個巨大的化身幻象,也足夠馱起整個島了!
隻是事與願違。
風雲變幻之際,天空中厚重的雲層猶如湧起的海浪。
無數雷電在天上聚集,編織成巨網。
這座火山是邪異的産物,不該出現在人間。
它蠢蠢欲動,試圖用一場無窮無盡的噴發擾亂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