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靜靜看着那二人在浪中沉浮,雙眸暗若黑色深淵。
他青色衣衫的後背和腰腹間,洇染出大團暗色的濕痕。
看着那滲出的血迹,青寅心中歎了口氣,上前勸道:“堂主,先将開裂的傷口包紮吧。”
江衍從河面回轉視線,他面色青白,突然喉結一滾,毫無預兆噴出一口鮮血。
“堂主!”衆人大驚。
卻見他擡手抹去唇間血迹,掀起眼皮面無表情道:“死要見屍。”
*
豐京城,顧府。
顧冉的小院坐東朝西,一到傍晚,夕陽餘晖金紗般鋪灑進來,春秋冬三季很是美妙怡人。
但如今日這般暖熱的夏季裡,春蕊卻盼着那紅紅的日頭早些隐入山後。
看給她家小姐熱的,都出汗了。
床上少女依舊布娃娃一般安靜躺着,這樣的夏日裡,即便開着窗,也難免滲出細密的汗珠。
春蕊看着顧冉,委屈地扁着嘴巴。眼見小姐睡着不醒,鄭氏真面目早藏不住了,解暑的冰塊要了三日,也不見送來。
她拿着柔軟的手絹輕拭顧冉額頭鼻尖,細細的汗珠被吸走,少女白皙柔潤的臉蛋上,氣色仿佛也較先前多了點紅潤。
“這天熱也有天熱的好處呢。”春蕊輕聲嘀咕着。
之前眼見着她家小姐圓潤的臉頰一日比一日瘦削,氣色一日比一日憔悴。這天熱起來一出汗,反而顯得她臉蛋紅潤,嘴唇也有了血色,有了些活人的樣子。
夕陽漸沉,夜風吹過窗戶,室内也慢慢涼快下來。
春蕊坐在顧冉床邊打瞌睡,半睡半醒間,耳邊傳來含糊的聲音……春蕊迷迷糊糊睜眼,看了眼依舊躺在床上的顧冉,沉沉的眼皮很快又合上。
又做夢了,小姐怎麼還不醒。
她這般遺憾地想着,那熟悉的聲音卻再次響起:“江衍……害我……”
這次的聲音,比之前清晰可聞!
春蕊一個機靈,唰一下睜大雙眼,整個人從凳子上彈了起來。
“小姐,小姐,我剛剛聽到你說話了!”她驚喜地大叫着,雙眼發亮站在床邊,咧起嘴笑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床上的顧冉說完方才那句話,卻再沒了動靜,仿佛一陣幻覺。
春蕊咽了咽口水,她彎下腰,一錯不錯盯着床上雙眼緊閉的少女,緊張地期待着:“小姐,你再說句話呀……小姐……”
無邊無際的昏暗裡,顧冉一會冷一會熱,她被大湟河的水挾裹着,四處沖撞颠簸。那水一會冰涼洶湧,一會溫暖柔和,緊接着卻又像被煮沸一般,熱的她渾身冒汗。
她雙肩痛到根本擡不起來,上不了岸,也逃離不了這可怖多變的昏暗河水。
前方波濤洶湧的河面上,突然浮出點點白光,顧冉心中升起希望,她任由自己被河水沖向那些白光。
可等她被水流沖到近前,才發現那瑩瑩白光竟是一具具白骨!
顧冉死死咬着唇,不敢驚動那些白骨,壓住沖到喉間的驚叫,緩緩用腳蹬着水往後退。
然而水流越來越急,她遊動不了分毫,眼看着就要陷入白骨的包圍,那堆屍骨中突然站起一人。
她以為有了同伴,可那人披頭散發、臉上皮肉潰爛,雙眼黑洞洞地竟沒眼珠子……“看”到顧冉後,他黑洞洞的眼眶看過來,咧嘴露出森森白牙:“吾乃西晟太子,你為何現在才來!”
“鬼呀!”
顧冉被吓得倒吸一口涼氣,尖叫出口。
身體卻撞上另一個硬邦邦的物什,她下意識轉過頭去,竟看到一張比西晟太子更加可怖的臉,這次顧冉直接被吓沒聲了,她僵硬着身體一動不敢動。
那張骨肉支離的臉詭異地笑了下,向她伸出白骨嶙峋的手:“你也是被江衍所害啊,我是前白虎堂主,我們是同類呢嘻嘻。”
她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倒去,身後水中又蓦然卷出一個巨大的黑色旋渦,偏将她往裡扯,徒勞的掙紮裡,湍急的水流劈頭蓋臉。
顧冉口鼻嗆水,眼中淚花直冒,落入水底前的最後一刻,人影和刀光在水面閃過,西晟太子詭異的頭顱哐啷一聲掉到了水裡,濺起一片水花。緊接着是前白虎堂主的腦袋……
拿刀的人是江衍,她看到了。
下一刻,眼前再無一絲光亮,顧冉徹底落入那暗黑的旋渦,心頭絕望又慶幸——她馬上要被淹死了,但因着她被吸進旋渦,江衍沒能割掉她的腦袋。
她無措又無助地等待着死亡……但熟悉的溺水感卻并未出現,五感反而變得有些奇怪。她好像,聽見了春蕊的聲音……
“小姐,小姐……”
顧冉察覺臉上被人輕輕戳了一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