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域與沈瀛一同乘坐進直上直下的電梯。

他貼門較近，理所應當地按下了通向一樓的按鈕。

擡頭掃過角落裡安裝的監控攝像頭，脊背懶洋洋地倚靠在電梯内加裝的欄杆上。

宋域總覺着臉頰上似乎沾了東西，犯着癢意，觑着眼，不動聲色地拿餘光打量銅鏡裡的自己，卻又什麼都沒看出來。

沈瀛不經意的輕輕一瞥，撞見反光鏡面裡某位仁兄的動作，以為他的自戀癖犯了。

他移開目光，正視電梯門間的狹長縫隙，輕描淡寫地問：“好看嗎？”

宋域驟然打了一個激靈，立刻收回了粘在鏡面上的目光，像是上課偷偷摸摸玩手機被蹲在後門打伏擊的班主任抓個現行的倒黴孩子。

能噎死人的尴尬在逼仄悶人的環境裡蔓延，猶如一雙大手蓄意謀殺地捂住了他的口鼻，逼得他有些許喘不上氣。

宋域：“……”

他不會覺得我腦子有病吧？

腦子裡猶如龍卷風席卷而過，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部被他由小見大，就連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他也覺得“别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片刻之後，他終于從如黑洞般的腦洞裡掙脫束縛，清了幾聲嗓子來緩解狹窄空間内的尴尬氛圍。

摸了摸臉，撚起一根細細的蛛絲，“你覺得從蜘蛛肚子裡出來的東西好看嗎？”

沈瀛無言以對。

叮。

電梯到達指定樓層，門開了。

沈瀛提腳，率先邁了出去。

宋域背着手，不緊不慢地跟在沈瀛身後，慢吞吞地走向人群集中的宴會大廳。

“宋爺，好巧！”

猝不及防的，故人驚喜的聲音從一個角落裡傳來。

宋域循着聲源望去，隻見某位穿得花花綠綠的花蝴蝶正睜大眼睛看向他，目光就像是看到一塊油膩膩肥肉的可憐孩子。

花蝴蝶看見目标人物轉過了脖子，立刻從椅子上彈起來。

原本他還不确定這人是不是宋域，但一看到他正過來的臉眼裡就放了光，如同炫耀手裡攥着的稀有寶石一般沖着周圍的人大聲嚷嚷。

“你們都看看啊，都睜大眼睛看好了，這位可是我宋爺！我們倆打小就在一起混飯吃，是幾十年同甘共苦的好兄弟！”

花蝴蝶的話音剛落，霎那間，全場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射向無辜受害的宋域，暴雨梨花針似的。

一百多張臉、二百多隻眼睛無一不上下端量着他，似乎都想要剖下他的皮/肉，拿着顯微鏡看看他内裡是個什麼模樣。

棉絮塞了腦袋，或是稻草填了骨肉。

宋域被圍觀到頭皮發麻，渾身不自在，這與動物園中看猴子的眼神相差無幾。

額角青筋暴起，嘴角不可覺察地抽搐三四下。

他打心底裡覺得這位突然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好兄弟沒過腦子的話就像是換了個人名的“我爸是李剛”，如果他再多見這位好兄弟幾次面，說不定沒等到退休就要被強制離職。

真他媽敗壞我的口碑！

宋域強壓下想要一把掐死花蝴蝶的心，低頭咬牙切齒地小聲念叨：“小兔崽子以後别讓爹逮住你的小辮子，否則爹把你往無期徒刑上面摁！”

宋域頂着剖析殆盡的目光，硬着頭皮朝花蝴蝶的方向颔首一笑，接着大步流星地走向了正前方的一張主桌——

魏子安和江染坐在那裡，那裡才是他此行的目标。

魏子安凝視宋域一步步朝他走來的身影，眉眼間的探究氣息濃厚了幾分。

他之前聽說過宋家那位太子爺在市局工作，隻是從來都沒有機會正兒八經地見一面，反而是他那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不成器大哥和這位宋大爺有過交情。

想到這裡，他覺得這位拿着雞毛當令箭的太子爺也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人，估摸和魏子平一樣是個酒囊飯袋的貨色，旋即臉上開始走漏出不耐煩的敷衍情緒。

宋域的視線粗粗掃過面前各懷鬼胎的幾人，僅一眼就看出了究竟誰是魏子安——

倒不是因為他能掐指一算，而是魏子安與魏子平長得有七八分相似。除去魏子安身上一股看起來像是義烏淘來的不怎麼純粹的紳士味，他們兩個幾乎就是複制粘貼出來的人。

“魏二先生。”

義烏紳士不緊不慢地将千斤重的屁股從椅子上擡起，無所畏懼的與宋域對上眼。

他比宋域要矮半個腦袋，所以在看向宋域的時候脖子不自覺地向上仰起幾度，“宋警官。”

宋域攤開手朝向魏子安身後的椅子，示意他落座，“魏二先生請坐。”

魏子安心不在焉地颔首，捏着西服坐下。

“魏二先生，對于您哥哥的不幸我們表示沉重的悲痛，我們警方也不希望市局裡面有任何一部電話響起，”宋域扼腕長歎，戲份倒是非常足，隻差一瓶萬能的眼藥水了。

頓了頓，又繼續說：“根據現場情況的分析，我們覺得您哥哥的死不會是一起簡單的意外事件，所以想要向您求證一些事情。”

魏子安向後一仰，眼底浮現出不屑之色，面無表情地說：“什麼意外不意外？都是他的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

沈瀛敏銳地捕捉到可疑的措辭，目光倏然凝在他的臉上。

魏子安似乎是覺察出自己的失态，輕輕咳嗽一聲，飛速補充道：“除了打架鬧事，其他的什麼都不會，犯了事還得讓人去給他擦屁股。”

宋域仿佛沒有聽出魏子安在措辭上的問題，一本正經地說：“具體情況還有待核實，但通過現在僅有的證據來看，魏子平死亡的背後應該還有事情。”

魏子安若有所思地低喃：“……是嗎？”

宋域端詳魏子安的神色片刻，接着問：“你知道魏子平最近有見過什麼人，或者是和什麼人走得非常近嗎？”

魏子安雙手環胸，拿鼻孔看他，委婉地解釋：“并不是很清楚，我一般都在處理酒店的業務問題，不常在外走動，所以對魏子平的社交圈子一概不知。”

宋域表面上是人畜無害的微笑，就連春風見了都要羞愧難當，但内心深處卻已經默默吐槽了魏子安成百上千遍。

這小子真會說話，妥妥是在隐晦的表達魏子平不務實事、遊手好閑是個敗家子——

公司都靠我撐着，魏子平就是個吃幹飯的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