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宋域拿不準沈瀛到底有沒有看見他的消息記錄,卻又不敢輕易試探,隻好默認沈瀛對此一無所知。
“抱歉,早上水喝多了,”他攥了攥手機,臉上堆起一個毫無破綻的笑,“沈教授,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一趟洗手間。”
沈瀛沒戳穿宋域拙劣的演技,鎮定自若地點了點頭。
宋域提腳,向着走廊的盡頭移動,步履匆匆。
沈瀛别有深意地凝視宋域遠去的背影,目光瞬息萬變。
漸漸的,眼底剩下一片不可測的冷清,這種冷仿若隆冬臘月屋檐上的冰柱,又仿若北極冰川中經久不化的皚皚白雪。
他猶如一個畫地為牢的秘密,把自己扣押在冰柱中、厚雪下,鮮為人知。
沈瀛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注視着宋域的身影一點點遠去,一點點變小,直至消失在轉角的地方。
他歪了一下腦袋。
開口呢喃,一字一頓,“查我?”
聲音飄在虛空之中,被人聲鼎沸打亂,被窸窣腳步掩蓋,在空無一人的洗手間裡渺無音訊。
宋域随意找了一個角落的廁所間。
快速推開門,鬼影似的,側身閃了進去。
他輕手輕腳地掩住塑料門,右手一勾,鎖上了這塊逼仄的空間。
後背抵在堅硬的門闆上,掏出手機,重新翻看起剛發不久的消息。
【宋域:那兩個人追殺的人是誰?】
【X:錢。】
宋域磨磨牙,“要是沒有營養的垃圾内容,老子買水軍給刷你差評。”
同時,他轉過了四位數的錢。
【宋域:已被接收】
【X:已收款】
【X:那兩個人一個月前從通州趕到京海,半個月前被人在巷道裡一棍子砸了腦袋,估計是被帶走了。】
宋域屏幕都要戳出火星子。
【宋域:沒了?奸商,就這點消息還花了我五千?!】
【X:還沒說完,怕太長了你看不下去。】
【宋域:哦,你繼續。】
宋域的火氣下去。
想了想,覺得自己現在過分神經質了。
深呼吸一口氣,卻仍舊感覺胸口無由來地氣悶,仿佛被一塊沉重的巨石壓住,無法順利呼吸。
【X:他們在巷道被人一棍子帶走後,我找人順着監控查了過去,發現他們被一輛車帶去了固安市的一座廢棄工廠。】
固安?
那裡離京海并不遠,開車大概隻需要半小時。
宋域的腦海裡構造出一條虛拟的行車路線。
【宋域:車牌有嗎?】
【X:放心,我也查了那輛車的車牌,是個套了牌的,在那個廢棄工廠裡面被發現。】
【X:可能是他們帶了手套或者是離開時都清理幹淨了,車内沒有發現指紋以及毛發。地上除了一灘血、明顯的掙紮痕迹和一袋開封過的食鹽之外,就沒剩下别的痕迹,人應該是被轉移了。】
宋域下意識地眯了眯眼,認真地想了想。
食鹽和血……
傷口撒鹽?
宋域牙疼地咧嘴,“好變态的惡趣味。”
【宋域:轉到哪裡去了知道嗎?】
【X:那幾天下了幾場小雨,雖然不大,但是泥土地上還是壓了兩條清晰的車轍印。我的人跟着車轍印走了一段路,但後來它在106國道上就斷了,我估計是處理完後又進市裡了。】
【宋域:謝了。】
【X:親愛哒,請問您對我的服務還滿意嗎?如果您對我的服務滿意的話,麻煩您給我的服務評價一個很滿意可以嗎?非常感謝您!】
宋域:“……”
不知道哪個無所事事的小兔崽子關上了洗手間的照明燈,頓時,整個區域暗了幾度。
一時間,宋域的牙更疼了。
“咔嚓”一聲,清脆的鎖屏音在洗手間響起。
宋域沉默地關上手機。
若有所思地盯着黑色屏幕中的臉,疑惑、猶豫、揣測……種種神情在他的面容中一一閃過,最後凝成了複雜的情緒。
他疲憊地吐出一口濁氣,擡手揉了揉隐痛的眉心,靜默片時,從口袋裡掏出一根煙和一支打火機。
“啪”的一聲,打火機沖出的火苗照映着他冷峻的面龐,在他的臉側落下一道淺淺的暗影。
猩紅色的光零碎地灑在煙頭,漸漸吞食夾在中間的煙草,煙花似的。
光弱之處,宋域揣起打火機,面容又陷在一處昏暗裡,微蹙的眉頭看起來心情不佳。
沉沉地吸一口煙。
煙氣入喉,霧氣散漫。
“啧,我平平無奇的生活總是要被人強塞進一些妖魔鬼怪的東西,不弄得雞飛狗跳就像是缺了興緻一樣。”
宋域嘬了一口濾嘴,唇角漏下一個不明意味的笑,像是在嘲諷自己,又像是在嘲諷别人。
半晌過去,他抖了抖煙灰,鞋底在地面碾滅了才燃了一半不到的煙頭。
站起身,不緊不慢地拉開了廁所門,踩着懶洋洋的步伐走到垃圾桶旁抛下煙頭。
他洗過手,抖掉衣服上的一點煙灰。
從轉角出來時,遠遠地注視着伫立在原地的沈瀛,仿佛一團遮天蔽日的濃霧,仿佛一座詭秘難測的深山。
蓦然,沈瀛敏銳地感知到有人正在悄無聲息的接近,斜眼一瞟,瞳孔裡撞入熟悉的黑色外衣的一角。
擡起頭與對方四目相對,心思浮動。
說實在的,他完全沒有覺察到宋域會懷疑到他頭上,就連在不久之前何妍妍二次進入搶救室的那次問話,他都未曾感受到宋域絕對的惡意。
然而——
在不久之前的一瞬間,他心中生起一種隐隐的後怕。
不是源于惡意,而是比惡意更厲害且更陰暗的猜忌。
宋域并沒有表面上的那麼人畜無害。
相反——
他更樂于溫水煮青蛙式的不動聲色,殺人于無形就是指這一類的人。
宋域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想要擡起來抓住他,卻被他不動聲色地避開。
轉過頭,漫不經心地向着醫院大門的方向而去。
宋域瞧着沈瀛沒有回頭征兆的背影,有八成把握去斷定沈瀛知道了他在調查他的背景。
他煩躁地用雙手抓撓了一把頭發,牙齒啃咬着空腔内的軟肉。
下一秒,沈瀛停步,側過腦袋凝望宋域郁悶且煩躁的臉。
聲音如碎玉一般,穩穩當當地傳入宋域耳中,“你說你去洗手間……”
宋域駭然一驚,猛地擡起頭,藏在口袋裡的手條件反射地緊了緊。
沈瀛頓了頓,别有深意地補起下一句:“其實隻是去抽根煙?”
宋域一怔。
眼下,他連八成的把握都支離破碎了,被隻言片語化作的子彈擊潰了。
僅因這一句簡短的話,宋域再次拿不準沈瀛的心思。
或許沈瀛知道卻聰慧地故意不提及,又或許沈瀛并不知情。
思來想去,毫無頭緒可言。
最後,他隻得呼出一口肺内腐敗且混濁的氣體,心不在焉地走向早已穿過玻璃門的沈瀛。
沈瀛。
你究竟是什麼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