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這件案子會由你來處理?按理來講,這種類型的案子應該上報不到市局。”
“你以為我這個位置是靠着幾根煙換來的嗎?”
“煙肯定是沒這個本事,但錢很難說,”沈瀛瞥見宋域的臉色不好,頓了一下,“不過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
宋域不悅地問:“鈔能力嗎?”
沈瀛一字一句地說:“領導者的能力。”
宋域沒料到沈瀛會這樣說,突然一愣,心髒似有暖流湧過,一寸寸地包裹住他的軀殼,如同無言草木般的沐浴在溫柔春日裡。
沈瀛渾然不覺自己無心的一段話能攪擾得宋域心境天翻地覆,見他遲遲不語,詢問道:“怎麼了?”
宋域回過神,慌亂地收斂下自己異樣的情緒,裝模作樣地咳嗽幾聲來緩解尴尬。
“我和楊欣然那個時候被派去基層鍛煉,那件案子從案情上看不過是一起意外事故,所以上面隻派遣了我和楊欣然前往處理,”宋域摸摸下巴,“根據校方提供的監控錄像,那位女老師在大門口摸了一下衣兜,似乎是把某樣東西忘在了辦公室,于是匆匆返回了學校,結果還沒等她走回辦公室,就被沖下來的學生推倒。”
沈瀛:“……”
宋域轉頭,視線投向楊欣然,“楊欣然,你還記得新博易的踩踏事件嗎?”
楊欣然想了想,“是不是死了一個剛畢業的女老師的案子?”
“嗯。”
“有點印象。”
沈瀛側過臉,若有所思地問:“你們知不知道她究竟是忘記了什麼東西?”
楊欣然蹙着眉,使勁回想着案子的細節,“應該是鑰匙,我們在對女老師的辦公室進行查找時,在她的工位上找到了一串鑰匙,經過比對,與她家的鑰匙相一緻。”
沈瀛問:“那串鑰匙有什麼特别之處嗎?”
楊欣然搖搖頭,“就是一串普通的鑰匙,大概四五把。”
“都查過它們的作用嗎?”
“沒有,因為它的定性為意外事件,所以處理流程并沒有刑事案件這麼嚴謹。”
宋域單手托着下巴,眸光深邃,看向對此事表現出異常執着态度的沈瀛,“她的鑰匙上挂着一張公交卡,或許是準備在門口乘坐公交,所以才發現忘記帶鑰匙。”
聽完宋域的話,沈瀛不由沉思起來。
這樣确實能說通,但一次死亡是意外,兩次死亡是意外,數次的死亡事件真的能被判定為意外嗎?
似乎很難接受這樣的說辭。
沈瀛思忖了片刻,又問:“這個女老師的家人有來鬧過嗎?”
“哪能不鬧呢?出了人命都得鬧事,”宋域說,“她母親帶着七大姑八大姨在新博易門口拉了三天的橫幅,上面寫着‘黑心學校,害我女兒’這幾個大字,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十幾個人在堵大門,導緻學生們都無法正常出入,一直被迫滞留到了晚上十點左右,最後隻好開了一個小門,我們警方護送上百個學生,一個接一個地從小門離開。”
楊欣然搶過宋域的話,接着往下說:“後來我領着雙方來做市局調解,新博易那邊自知理虧,認錯态度特别良好,最後以七十二萬平息了争端。”
“人畢竟是死在他們學校裡,不管是意外還是人為,校方必不可少的需要承擔一部分責任,就好比病人如果死在醫院,除非是自然死亡,否則醫院總是要賠償一部分錢财,”宋域周身萦繞着一股看破世事冷暖後餘下的淡然,漫不經心地一聳肩,“況且破财消災,何樂而不為?”
沈瀛靜默着,陷入了對這些信息的整合與沉思中。
宋域看出沈瀛對那件案子的質疑,頓了頓,“你需要這起案件的相關資料嗎?”
沈瀛看他,“能給我看看嗎?”
“我的電腦裡應該還存着相關照片,”宋域一邊說,一邊撈出口袋裡的鑰匙撥弄,“我需要找找。”
沈瀛盯着他對一串鑰匙愁眉苦臉的模樣,隐約覺得他在故作姿态地向他顯擺,想了想問:“你找鑰匙做什麼?”
“我不記得是哪個房子的電腦了。”
“……”
楊欣然煩躁地磨磨牙,捂住耳朵,背過了身:“神經!”
沈瀛面無表情地注視宋域的動作,撞破他嘴角若有若無的一抹笑意,知道自己猜準了。
不過,與其說是幼稚,還不如說是孔雀開屏更為貼切。
至于開屏的對象——
沈瀛看向宋域的目光瞬息萬變,最終化為一聲不被任何人覺察的歎息。
“哎呀,想起來了,就在我的在這台電腦裡。”宋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連忙收起他二手販子似的房産,敲開筆電找資料。
沈瀛:“感謝你還能想起來。”
宋域順理成章地回答:“不客氣。”
沈瀛注視着宋域在筆電上一頓操作,從亂七八糟的文件夾裡調出一份文件——
【新博易女教師死亡事件】
點進文件,裡面隻放着一張照片。
照片裡是一串被已故女教師遺忘在辦公桌上的鑰匙,除了各種鑰匙和公交卡,還有一個不算太精緻的深棕色木制十字架挂件,不知道是否因鏡頭自動優化過,它與旁邊發黃的公交卡比起來非常嶄新。
沈瀛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十字架……
宋域觀察着沈瀛的表情,“這有什麼問題嗎?”
沈瀛慢條斯理地扶了扶眼鏡,意味深長地說:“十字架上釘住的人是耶稣。”
嗒嗒嗒——
暴風雨來得突然,黑壓壓的烏雲蓋住了京海的角角落落。
市局的窗戶裡紛紛亮起了白熾燈,玻璃上照出每個衆人低頭忙碌的模樣。
沈瀛纖細的手指噼裡啪啦地在手機文檔中編輯了半天,完成後長舒了一口氣。
他擡眼望着玻璃窗中倒影出來的自己,站起身來,小聲對身側的宋域說:“我出去一趟。”
宋域撇過腦袋,仰頭注視沈瀛水波不興的眼睛,“有事?”
沈瀛應了一聲,“嗯。”
宋域的目光觑過窗外絲毫不見頹勢的暴雨,善意地勸說道:“雨下這麼大,要不你等暴雨過後再去?”
“不用,我有車。”沈瀛說完,轉頭向着門外走去。
忽然,一隻溫熱的手毫無征兆地緊緊攥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禁锢在原地無法動彈半分。他腳步一頓,不解地低頭注視這隻手的主人,隻見那人眉眼深邃地盯着他的臉,目光銳利似刀,企圖一層層剖析他的心思。
宋域壓低嗓音,用着僅有兩人聽見的音調,嚴肅地問:“是有人要你現在去嗎?”
“什麼?”
“賀台。”
沈瀛覺得好氣又好笑,“你是有被害妄想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