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後。
晨曉開車到了救助基地,沈傑英也已經到了。
比她想的要幹淨,基地就僻在一片城邊村的空地上,很寬敞,有綠植環繞,看得出重新修整過。
這裡的建築一式都是木制,橘紅色木制的貓舍,橘紅色木制的房子,就連花園空地上的栅欄都是橘紅色。
沈傑英坐在室外的一個秋千架子上,給一個小狸貓清理耳螨。
那秋千架紮縛在一棵巨大的松樹下面,風起浮動,一地綠影婆娑,襯着藍天白雲,極其明淨。
晨曉上前同沈傑英打了個招呼。
“坐吧。”沈傑英微罅着眼看天,“今天還挺暖和,是不是?”
晨曉心想你的姨媽現在可是像掉進冰窖裡一樣冷呐。
她顧盼打量,“沒想到沈老闆還很慷慨。”
“我本來打算把這裡打造成一個網紅景點。”沈傑英說,“感覺還是差點意思。”
“差點拍照的意思。”晨曉笑了。
“喂,不要隻顧着看。沒見到我在這裡忙嗎。”
“好的。收養登記簿呢?”
“下午再做吧,已經十一點了。”
晨曉遂幫着一起鏟貓砂。
“你上次撿到的那隻叫藤條的貓呢?”
“樹上。”
“露營你去嗎?”
“什麼時候?”
“明天。大小裝備我和岸岸已經備齊了。”
已經這麼快了嗎?沈傑英聽了好不耐煩,看樣子非今天下手不可了。
晨曉一直忙活到十二點半,包括上驅蟲藥、毛巾擦拭、清理傷口的簡單工作,本來以為會見到些觸目驚心的場景,比如車禍貓,結果一個沒見到。
沈傑英解釋他已經不打算建立救助站了,“我對川嶼做過調查,一旦救助站公開,反而會增加棄養概率,會有更多的無恥家庭打進電話放棄喂養,比如家裡有小孩、孕婦、不願做絕育、無法負擔醫療費之類的借口,救助站反而成為這類無恥之徒的庇護所和贖罪廟了。那一大堆數據足已使我嗅到人性的下水道氣息了。”
“但是你還是租了這塊基地?”
“起初是我送給小藤條的生日禮物。”
“把收養日作為生日嗎?”
沈傑英指指自己高貴而不可一世的鼻子,“就是生日。一個人的出生日和死亡日伴随的氣味是有預感的,我大概推測得出來。”
晨曉心想你還挺全能。
“最後我參考了智穎的辦法,加入了川嶼的流浪動物保護協會。關于醫療、安樂、領養各有分工,這個基地就是負責領養的,所以貓都很健全。當然最關鍵的是,但凡一個人有IATC(蓄意虐待動物)傾向,他們的變态人格裡都有腐臭的氣息,而這種氣息我能嗅得出來。前幾天有個上門領養的女貓販遭到了我的婉拒,我騙她說距離這裡7公裡的一個地方能領養到至少5隻,她喜聞樂見地上路了,我想現在她大概已經躺在某間醫院裡了。”
“為什麼?”
“前幾天我路過西堰大橋,似乎嗅到了一絲危險氣息。我想大概會有什麼人在那裡出車禍吧。”
晨曉張圓了嘴,“那你還故意引她去?”
“她在醫院裡躺幾天,能挽救至少一條小生命呢。”
“可是——”
“行了,無敵大聖母。我并不覺得生命分什麼高低貴賤,有些人就不應該活在世上——就連我那個大尖嘴母鹈鹕姨媽都知道這個道理。區别隻是有些動物沒有保護法,他們不會受到制裁而已。”沈傑英頓了頓,“對了?你那會在電話裡說,你是因為我和她吵起來的?”
“是的。”晨曉颔首,“因為你也是你姨媽口中那所謂‘不應該活在世上’的那類人。”
沈傑英揚眉,“看樣子那個老太婆跟你說了不少嘛。”
“他說你是個惡魔,說你給你的姨父剃光頭,燒掉家裡的房子,還把你的表弟綁在大風車上轉。最離譜的是她還說你六歲時害死自己的母親——我就是因為這個才跟她吵起來的,能說出這樣話的人真是惡毒。”
沈傑英看看手機,“飯點了,吃飯去。”
晨曉摘下手套,想回家吃螃蟹,又想到下午還有回訪工作,問:“去哪兒?剛剛來的路上似乎沒有餐館吧?還是我們開車去?”
“随便吃點不就完了。”沈傑英拉開防風外套,信手丢在沙發上,裡面着一件白色的Prada衛衣。
他那一頭黑發似乎長了些,也更濃了。晨曉看着這近在咫尺的男人,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感覺好像他給人的隔膜感沒那麼強了……對,是膜隔,起初他這個人就像是從某時裝雜志的刊面上摳下來的。現在卻站在冰箱門跟前,計議等下吃什麼午餐。
“我看就煎個牛排算了。”沈傑英說,然後變魔術似的,從門後摘下條圍巾系在腰上,“勞駕你去儲酒室取兩瓶葡萄酒吧。”
晨曉覺得這一幕稀有的柔和,又柔和得很怪異,搶步上前,“沈先生,還是我來吧。”
她打算從他手裡接過鍋鏟,沈傑英卻是不動。
指尖觸上他的手。一點熱。
沈傑英看着晨曉,面無表情,“你想多了。我隻是怕你把一整棟木頭房子給炸了。加上我,這裡一共有187條生命呢,到時候你就不是地表搞砸小天才了,而是一名率領着187個亡魂搭載幽靈船的一線擺渡人。”
晨曉笑了,“我隻是覺得這是我分内的事。”
沈傑英想了想,“我還是留着你用來炸死更多IATC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