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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capture 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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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以前嗎。太久了,是童話裡開篇慣用的“很久很久以前”的口吻。

惡毒之如沈傑英,在十八歲之前——準确來說,是十歲之前,也反複面臨着大多數人會思索的道德難題:如何面對生活中那些充滿惡毒的人或事?成為一個好人還是壞人?還是,成為一個規矩的人或者悖德的人?

他仰在空無一人的客廳的沙發上,無神地望着天花闆上枯着的吊燈,或是吊燈上綴着的粼粼的小燈,第一次覺察那光亮黯敗得有如一個人臨終時寂寂無光的眼神,又喑啞得有種戲谑的意味。

他想到了煤氣竈上那一汪藍色的火,也是這個幽暗詭谲的顔色——一個幽暗詭谲的隐喻。火舌排布得猶如噙着一口流利整齊的小牙齒,藍色的牙齒竊私私、蕩幽幽、鬼森森地笑谑着。

他真的害死了他的母親。

六歲的沈傑英在三個半小時前害死了他的母親。

而就在六個小時前,鄰居家的阿姨還彎下腰肢和眼睫,笑眯眯地說與他母親:“這是你兒子嗎?漂亮得就跟天使一樣呐。”

無數盞小燈嘲諷地閃爍,千夫所指地圍困、凝視着他此後的種種人生。像走馬燈一樣,像哔啵閃爍的按鈕,按下去,随意地穿插,閃回,播映,循環,無休無止。

在他第一次拖着行李箱踏進姨媽家門的那天。

在他第一次戴上墨鏡的那天。

在他第一次踏足新學校的那天。

第一次有人因為他死亡的那天。

因為班主任被退學的那天。

他第一次提着行李箱,攥着去法國的機票,在機場靜靜等候着登機時刻的那天。

他的姨媽歡快地舉辦他的葬禮,賓客曲線華麗地高舉着酒杯,把節哀說成恭喜的那天。

……

沒有原宥,這不是一個教育情節的影片。沒有救贖,這不是小說裡救世主降臨的惡俗趣味。甚至沒有神——如果真的有,那當神還是人的時候,一定是酒鬼、惡棍、賭徒、謊話連篇的騙子、下三濫。反正不會是好人。而這個被稱之為造物主的家夥,也許他的職業其實是一名雕塑家,而雕塑,就是借由破壞來創造,也許他還借由創造來破壞。管他呢,總之,這世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神迹,因為神迹往往伴随着魔鬼。

關于六歲之前的記憶,他不記得,也不願記得,如果可以,他願意把官能屏蔽進一個小小的、不見光的瓶子裡,然後投進大海裡,從此了無蹤迹。然而這于他是不可能的,如果把精神世界比作子宮,那他的敏銳的嗅覺就是連接着精神與現實世界的臍帶。所以就從這點來說,記憶的枷鎖無可避免,生活中諸多事你大可不去追念,一味紮掙着、跌跄着向前,但就在某些個不經意的瞬間——擦肩而過的陌生人身上洗發露的香氣,微笑時的嘴角弧度,打電話的手勢,清亮的口哨,微微卷起的袖管,甚至發絲揚上面頰時那輕微的、戀夢似的拂動……肉|體尚未駐足之前,靈魂已先一步被記憶碎片擊中。

沈傑英固然不記得他出生時睜大着的好奇的眼睛。直到有一天,他在蘋果酥皮卷的奶油裡重拾起了關于母乳的印象。一時間,圍觀的親屬齊齊大睜着眼睛向他看,他聞到了血的鏽腥氣、汗酸、膩滞肉|體的溫熱氣,沒有情感的排洩性質的眼淚,以及窗台上陽光的慵懶氣,窗台邊沿,一盆小草懶懶地欠了欠腰,哈了一個青澀的呵欠。他在一大群圍觀者沖沖的氣浪裡辨認出了他的姨媽,一個剌剌散發着大麥與母牛氣味的婦人,聞起來質感堅硬而粗粝。于是他在她伸手抱他的時候哭了,盡管臉上沒有一滴淚。

他居住的那棟房子裡,經年蕩溢着各種酒的香氣:紅葡萄酒、白葡萄酒、甜酒、起泡酒、香槟,以及各種以年代命名的酒。他猜想他的母親生前是個品酒師,後來無意間從他的姨媽那裡得知,原來她是一名甜品師,婚後還經營着一座酒莊。

至于他的父親,一提到他,姨媽便叉着腰潑嗓罵道:“一個風流成性的意大利鬼子!整天醉倒在酒缸子裡,有一天終于把自己喝死了!”罵他的父親是個尋花問柳的小白臉,一個淫棍,一個賊,一個瘾君子,一個賭徒,還把内褲都輸光了。有時高興了,也罵他的父親是個潛在的暴力狂,有天終于失去了控制,被關進了精神病院。有時幹脆一拍膝蓋跳了起來,嚷嚷她早就知道他的父親是個反|動分子,前一段時間剛從監獄裡得到釋放,每日挨鞭刑,現在是個靠着低保過活的流浪漢。有時不耐煩了,幹脆一拈眼皮,搖晃起腦袋,哼唧着說他已經被射|殺了。種種種種。

就她所提供的無數個矛盾的故事版本,沈傑英猜測沒有一樣是真的,後來他推闆出了在他看來最為正确的版本,就是他的父親是個承襲了酒莊的意大利人,與他的母親在意大利留學時相識,兩人結了婚。因為嗜酒成性,漸漸暴露出家暴傾向,母親實在不甘忍受,所以不等他出生兩個人就離了婚。

至于姨媽為什麼那麼憎恨他的父親,這是顯而易見的,如果她的“妹妹”離婚時能夠分到那座酒莊,她作為沈傑英來日的監護人,那座酒莊可以是她的。作為一個無論是相貌還是學曆都很不得意的“姐姐”,她自然對這由父親過繼來的繼妹充滿了嫉妒與怨恨。所以她談到她時,喟歎的語氣裡永遠夾雜着一絲歡欣的幸災樂禍,像是起開一聽可樂時的氣音。總之,她口中的他母親永遠活該得不幸,那口吻還使他聯想到童化故事裡,窮人永遠嗝咽着的酸啤酒和石頭一樣幹硬的面包。

恨屋及烏,她自然也恨沈傑英。如果他早一點死,那麼她就可以早點得到那筆不菲的遺産。當然,這是後語。

沈傑英不知道自己的父親,也并不記得自己的母親,回憶總是模糊的,仿佛日記上被水洇濕的字迹。但一個龐大的味覺世界是不短少抵及現實的觸角的。其中一個媒介就是葡萄酒跟甜點。比起夢一般悠杳、浮載着童年虛影與夢幻、以及父親這一飄飄然的酒氣形象,他選擇了讨厭一切的甜點,因為這一甜蜜的氣息切實地與他的人生産生過聯系,并且從此他都不會再過生日跟吃生日蛋糕了,六歲之前的人生他也一并抹除掉。

但是有一點他逃不脫,他無法斬斷嗅覺與記憶、意識、情緒間的聯系,這正是成為一名合格的調香師最為基礎的條件。就算他可以把母親遭遇車禍時那鮮血淋漓的一幕從視覺裡驅趕出去,也永遠擺脫不掉死亡的氣息,遑論嗅覺、死亡、母親這三者間的因果關系。

死亡。他永遠忘不掉它的氣味。散發着金屬的冷鏽與淡淡的甜腥氣,算不上好聞,但稀釋在龐大的生命的氣流裡,就像糞臭素處于低濃度時便會演繹出素馨花的香氣,死亡是比調香師還要奸狡的魔術師。他從四歲起就開始用自己的語言來叮叮堆堆地标簽每一個“奇怪吸引子”,并用它們來構築自己的香水殿堂。例如,前體為氨基酸的物質對應“甜椒”,性激素對應“麝香與尿”,不飽和全醛、酮對應“冷凍的儲藏期魚”,或是顔色、物質、與情緒的結合。

那死亡呢?印象裡,是一株妖冶的紅色的花,紅得放蕩,在空氣中就如同在一缸清水池裡一般詭谲地波潋着,它輕悄地噓溜過他的鼻尖,像在霧氣缭繞的茫茫大海上,那一縷細森森的海妖的呼喚。他逐了過去。他的母親跟上來。然後,在血腥、糜爛與黑暗的爪牙襲上來之前,車禍發生了。

該如何解釋這種矛盾?就像悲劇小說裡那種慣有的套路,但又不一樣。小說裡,主人公選擇為自由而死,為愛情而死,為理想而死,為信仰而死,他們的靈魂得到了升華,那如果他們在□□死亡前,靈魂就反過來被自由殺死、被愛情殺死、被理想殺死、被信仰殺死呢?

他望着那盞幽幽的吊燈,意識到自己從此在世上,将半死不活得像一個遭到天堂貶斥而又被地獄流放的遊魂。

這樣看來,結束自己,才是徹底終結這一切。他不願從此充滿愧疚與悔恨地活在世界上,更不願行屍走肉般潦草地走完這一生。

他開始為自己寫遺書。寫到第三個拼音的時候,又把紙撕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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