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車燈掃過道路側的灌木叢,白色的車身緩緩滑入石子路,輪胎摩擦着細碎的白色石子,窸窸窣窣的聲響在寂靜的夏夜裡格外響亮。
沈雲澈鎖好車,跨進草坪往後門繞去,她一邊走一邊下意識地往三樓的陽台望去,在這鳥獸皆寂的淩晨,三樓南側的露台上隐隐約約立着一個人,仔細看過去,還有一個時亮時暗的橘色亮光。
似乎是發現她看了過來,對方很悠閑地沖她招招手,見沈雲澈走近後,從手裡抛下一個空煙盒,又指了指下面,示意處理掉。
什麼人啊,快三十歲了在家裡抽煙還這麼偷偷摸摸的。沈雲澈歎了口氣,任勞任怨地幫她撿起煙盒,動作娴熟地丢到了後院公共垃圾桶裡。
她一路駕輕就熟地從廚房後門溜了進去,怕吵醒屋裡的人甚至不敢坐電梯,拎着鞋子光腳爬上了三樓。左側沈之渺的卧室門虛掩着,在昏暗的走廊裡寫滿了歡迎光臨的意味。
坐在單人沙發上的女人後仰着頭正用一種恐怖片裡常見的姿勢看着她,黑發包裹着那張略顯蒼白的面孔,如一個美豔詭谲的女鬼。
女鬼、沈之渺用快斷氣似的聲音說道:“還以為你今晚不回來了,怎麼,被女朋友趕出來了?”
“媽媽剛回來我就外宿,怎麼都說不過去,更何況連你都回來了。”沈雲澈緩步走近,手扶着對方的後腦勺幫她把腦袋擺正,“又偷摸着抽煙,有煩心事?”
沈之渺搖頭否認,但眉宇間夾雜的憂思卻揮散不去,她換了一條珍珠色的吊帶真絲睡裙,柔軟光滑的布料包裹着凹凸起伏的身段,讓她瞧上去像十八世紀歐洲文學裡對着夜風寄托情思的貴族少女。
就連深知她本性的沈雲澈都忍不住想關心幾句,繞到身前蹲下,“你想說的話,我在聽。”
“……謝謝。”沈之渺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對方的腦袋。
蹲在腳邊擡頭望着她的沈雲澈讓沈之渺又想起她的小時候,她的妹妹從小就被人說不愛笑不愛說話,可每次家裡人心情不好時,最先跑來安慰的也總是她。
一個不善言辭的小團子就這麼安靜地蹲在你面前,用那雙晶亮清澈的大眼睛望着你,讓人瞧着心都快化了。
“你和蘇洛書現在還有聯系嗎?”沈之渺突兀地抛出這個問題,沈雲澈愣了兩秒,搖頭道:“如果是說逢年過節群發的客套的祝福,也算有吧。聽郁晗說,她上次在斯德哥爾摩見過,後續也沒再提起。怎麼突然提到她了?”
沈之渺伸手把她拉起來,挪了半個身位,兩個人親密地擠在一起,“我上周在一個交流會上碰見她了,是她主動過來和我打的招呼。看見她的時候,我有點驚訝,跟以前印象裡比起來,變化挺大的。”
她沒細說蘇洛書的變化,濃密卷曲的睫毛扇動了幾下,烏黑的眸子映出銳利的光澤,“我本來隻想和她寒暄幾句便了事,可她拉住我,和我提了一些你們當年的事情,其中一些細節讓我有些在意,所以這次回來也特地想找找原因。”
“當年的事?”沈雲澈困惑地扭過頭,細細思索起來,“哪件,是指當初她想帶我出國的那件事嗎?”
“你不覺得奇怪嗎。其實最開始你們的計劃不是打算循序漸進,先以交換生的名義出去,再慢慢打算移民的問題嗎?”沈之渺溫柔地摸着她的頭發,聲音低沉而優美,在夜色中淙淙流淌,“可為什麼在母親那裡暴露得這麼快,而且,她為什麼會如此震怒?現在回想起來,确實是疑點重重。”她複又歎了口氣,繼續說道,“隻是我當時全身心都放在洛奇那個項目上,忽略了太多細節,以至于現在想重新複盤整件事的前因後果,都無從下手了。”
沈雲澈尖尖的下巴抵着膝蓋,神色落寞,隔了許久才開口道:“我當時也是慌了神,第一次見媽媽這麼生氣,既擔心又害怕,也沒有心思去想别的問題。何況,當時你也同我說,媽媽舍不得我走得太遠,連出國留學也考慮了許久,隻是經過這件事這麼一鬧,便再也不提了。”
沈之渺把妹妹摟進懷裡,輕哄着拍拍她的手臂,又在頭頂親了親,“母親疼你舍不得你自然是真的,你當年出生時,你們兩個人都在鬼門關走了一回;三歲的時候高熱驚厥,在醫院住了好久。好不容易長大了,能跑能跳,九歲那年又差點被我弄丢了──”
“姐,那不是你的錯。”沈雲澈環着對方的腰肢,如一株海棠花般嬌柔地靠在她的懷中,讓人又憐又愛,“你對我很好,媽媽也對我很好。當年的事,我不怪任何人,或許是我跟蘇洛書緣分太淺,也或許是我們當初也都太幼稚,上演這種私奔的戲碼。”
“可是你不遺憾嗎,人們都說,年少時愛過的那個人,是誰都替代不了的。我能看出,她很遺憾,以至于這麼多年仍然耿耿于懷。”沈之渺提起此處,腦海中又浮現出那日宴會上見到的女人,記憶裡如紫藤蘿花般絢麗文靜的少女,似乎已經随着歲月遠去了,“何況,蘇洛書和我說,當時你确實是答應了她要和她一起走的。”
沈雲澈垂下眼,淡然地說:“我隻是覺得,這樣也不錯。其實我并沒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和她走,我覺得國内也很好,隻是她那時實在很愛我,所以我不太忍心拒絕。”
“蘇洛書說,這件事是有人告的密,而那個告密者,當時就在我們家裡。”沈之渺輕聲說道,“而且她還說,當年她本來有機會向我們當面解釋事情的原委,但是恰好就在那個時間節點,她家裡接二連三的出事,等到她回過神來時,你就已經和她提了分手。”
“……她一向如此,事情發展得不如她的預期就一定會找到各種客觀的理由。”沈雲澈不以為意地說,“再說,這件事也過去這麼久了,她舊事重提也沒什麼意思。姐,你就别太在意她說的這些話了。”
她略停頓幾秒,手指撚着袖口的紐扣,壓低聲音說道:“媽媽不會做那樣的事。”
“我知道。”沈之渺語氣沉沉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