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陽公主經曆過一次,她以為那是僅有的一次,現在又病發了,她半個身子壓在鄭可賢的胳膊上,顯出她少有的軟弱,流淚道:“可賢,四月裡發生過的……”
四月鄭可賢在草原,鄭炘在邊關。
鄭炘也聽過那件事,立刻翻到床的裡側,要把鄭焞抱過來,要剝他衣裳,想看清楚他的身體究竟怎麼了。
鄭焞先躬起身子,難以抑制的痛,痛得他翻滾。
鄭可賢站在床邊上,鄭焞撞在他的身上,他跌在地上撈住鄭焞的身體,觸手,滾燙!
這是怎麼了?沈菁在鄭焞身上刀子割,鄭焞都能忍着不動,現在是什麼事情,發生在鄭焞的身上。
鄭可賢文弱,根本抱不住兒子。
鄭炘接過去,拂開亵衣,清楚的看見他泛紅的身體一陣陣顫栗,身體的割裂感,如果他是一具無暇的身體,還看不出來,但是他的右側胸口,傷口結痂了,還沒有到自然脫落的時候,肉眼看見,血痂開裂,露出裡面粉嫩的鮮肉,随後鮮血溢出來。
鄭焞攥住鄭炘的衣袖,力道之大,鄭炘的衣袖也是裂斷。
鄭焞的手垂下去,身體魚挺起來,一絲慘叫就把嘴唇咬爛了,血流到下颌。
“軟帕拿來!”鄭炘捏住鄭焞的嘴在大吼,道:“把布條扯來,叫護衛們進來,把人緊緊裹住……”
鄭炘有種可怕的認知,覺得他弟弟這個身體,要分裂開了。
明黃的燭光中,人影紛亂。
魯陽公主和鄭可賢都哭紅了眼,他們是經曆過一次喪子之痛的,如今猶如再臨。
鄭焞覺得他要疼死了,如遭一道道雷擊,他全身的骨頭被擊成齑粉,血肉燃燒成灰末,就是他的頭發,真是疼到人的神志都沒有了,他覺得每一根發絲都在灼燒,他全身裹着軟布綁在床上,但是沒用的,無數肉眼看不見的氣流從他身體流出,凝結出一棵枇杷樹,有累累的果實,有茂密的枝葉,有矮壯的樹幹,還有龐大的根系,從地面到地下,完整的一棵枇杷樹,剝離了它的栖息之地,沖了出去。
它越過重重青山,穿過袅袅人煙,天之大,地之廣,自然的雄偉和人間的繁華無數,也沒有挽留住它,它南奔千裡,隻能短暫的,融合在驿站門口的銀杏樹裡。
譚慕妍挽着田桐,人還是迷迷糊糊睡不夠的樣子,田桐先上馬車,一陣疾風吹過,成片成片的銀杏葉傾倒下來,帶着冰涼的晨露,黏在譚慕妍的臉上。
而無數沒有實質的枇杷葉,每一片顔色油亮,寬大肥厚的枇杷葉,層層加覆着,企圖靠着虛無的枝葉,捧住譚慕妍的臉。融合在銀杏樹裡的枇杷樹,化出虛影懸在譚慕妍的前方,枝丫挂着成熟的果實,彎折過來,獻在她的眼前。
是她!
它幼苗時,就遇見了她,它站在窗外,聽着她讀書,她不聰明,每一個字,每一篇課文,總要反複誦讀,剛好成全了它,它也因此開了智,有了精魄和靈魂。她離開過三年,回來了,又走了,它以為隻要耐心等待,總有再見之日。
但是眼前的小破屋被推倒了,又重建起來。
一男一女住進了她原來的位置。
是王蓮蓮的爸爸,和他終于找到的,一個願意與他奮鬥,和他長久的生活在一起的女人。
那個女人,比王爸要年輕幾歲,長相還過得去,看到這一層兩間算是他們的婚房,略微不滿道:“聽說你還有一個女兒,去年病死了。”
王爸露出難過的表情。
女人也很難過啊,道:“可惜啊,養到都可以嫁人了,小姑娘第一次嫁,能要不少彩禮,有這個錢,房子第二層也升上去了。”
王爸,把女人撲倒在新床上,兩個剛才還在難過的人,馬上就連在一起了。
它在外面聽到了。
它知道死是什麼意思。
它萬萬年的站在這裡,那個叫王蓮蓮的女人,也回不來了。
等一切歸于寂靜,還是大白天大晴天,它以隕身的代價,以草木之靈,請雷電下降,一道道雷電,落在它的身上,也落在新造的房子裡,它燃盡了身體,每一片葉子,葉子裡的每一條脈絡,都燃燒殆盡,它的樹冠遭到了怎麼樣的痛苦,它的根系也遭受同樣的痛楚,它的樹幹燒成焦炭,執意倒向劈裂的新房,這是最後一擊,新造的房子化為廢墟。
從此它的精魄和靈魂無處皈依,就像現在這樣,王蓮蓮,我來找你了,你可能看見我?
譚慕妍的眼前什麼也看不見,隻是被帶着晨露的銀杏葉激靈得清醒了,随手,便把銀杏葉拂去了,手,穿過層層疊疊貼在身體周圍的枇杷葉,毫無感覺。
枇杷樹,向譚慕妍擁來,穿透譚慕妍的身體而過,譚慕妍,也毫無知覺。
田桐撐着馬車的車門,道:“快上來啊。”
“好嘞。”
譚慕妍清醒了,敏捷的爬上馬車。
車門關閉,譚慕妍在車裡撒嬌道:“我還沒睡夠,我閉着眼睛,還能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