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焞看見趙栎來了,坐起來倚靠在憑幾上,一片頭發散出來,披在身前,給人一種靜美之姿。
病中的鄭焞,沒有了往日充沛的精氣,卻多了一分乖巧和羸弱……什麼時候都是好看的,怎麼就生得那麼好看。
趙栎忍不住绮思,他以前是很少看到鄭焞病弱的摸樣,以前小時候,鄭焞進宮來做他的伴讀,生了病就會被鄭可賢抱回去,生病期間不需要旁人的探望。鄭焞有着小獸一般的機警和敏感,病中非至親不見,以前和趙栎是表兄弟,還不夠至親,趙栎自己也還小,心智不夠成熟,就不得見。
剛才元熙帝和皇太孫,對趙栎也說起了鄭焞的病情,鄭焞身上種種異于常人之處。
元熙帝和皇太孫,将此事看做是好事,君權神授,若天命所佑,神明會降下祥瑞以證,所以在子孫後代之中,出了一個非同尋常之人,要以為怪異而恐懼排斥嗎?身為君王,要能容人,容有才有能之士為己所用。
鄭焞,作為人臣,也在此列,元熙帝和皇太孫,這樣教導趙栎。
趙栎恭敬的領授了這份教導,又是一通表白,說他自然能容得下鄭焞,都是自家兄弟了,鄭焞的強大都是他的助益,一句一句把兄弟挂在嘴邊不放,如今走到鄭焞身邊,趙栎突然發現,做兄弟也不是一點好處也沒有,若不是有這層掩飾,他還不能與鄭焞這般親近。
鄭炘站起來,讓出涼榻旁唯一的一張椅子給趙栎坐,趙栎沒有受,就在晾榻的邊沿坐下來,觀察鄭焞的容色。
趙栎隻是看,沒有去觸碰鄭焞。
真拿鄭焞當兄弟,如鄭炘,大大方方,鄭焞的身上,哪裡碰不得,像趙栎這樣心裡暗藏不能表露的感情,就畏首畏尾,在白日之下,什麼也不能做。他觀察到鄭焞的臉上尤有淚痕,自嘲道:“我是不及大表兄,我也有妹妹和……弟弟,做哥哥,我也還好吧。”
提及已逝的趙楒,大家不免傷感。
鄭炘早就過繼了,多年不曾被趙栎以表兄稱呼,垂首道:“臣不敢當。”
鄭焞在鄭炘身上,看見了自己将來必須在人前與至親保持着疏離的摸樣,使氣的道:“哥哥是不及大哥,大哥有蚨子,把蚨子養得很好,我本來想阿羔滿三歲以後,就托與大哥管教,我就偷得一個輕松,阿羔也沒有失于教養,這以後,隻能我琢磨着怎麼養他了。”
趙栎笑道:“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交給我養,你也放心好了。”
“你沒有經驗,我不放心……咳咳……咳……”
鄭焞毫不掩飾的嫌棄趙栎,抛開錯綜複雜的彎彎繞繞不提,趙栎能做好一個父親嗎?
不放心,是實話。
鄭焞氣性上來一下子說了太多的話,氣息岔了誘發咳嗽,一咳起來就止不住,咳得臉上泛潮,胸口刺痛。鄭焞捂住嘴強忍下不咳了,氣息在周身翻湧,不得傾瀉而出。
趙栎靠近鄭焞,感受到他一身的燥熱,擔心的朝鄭炘道:“怎麼一點沒有好轉,已燒了一天一夜了,如何是好啊?”
這裡的擔心純然發自肺腑,趙楒起先病起來也沒有那麼兇,還有退燒的時候呢。
鄭炘握住鄭焞的手,按住左手上的經渠穴止咳,作用不大,鄭焞胸悶氣喘,身上卻一絲汗都發不出來,更加難受,就顯出了痛苦的神色。
“讓夢參大師來刺幾針吧。”鄭炘道出他此來另外一個目的,就是守護在鄭焞身邊,緊盯着旁人給弟弟醫治。
鄭焞眸子躲閃出去了,身體側過去不說話。
鄭炘暫且不管他,進屋去換下他身上的國公服飾。這裡還是元熙帝的宮室,鄭焞不時會在這裡住,就留了一些衣裳,鄭炘拿鄭焞的衣裳來換,雖然鄭炘的體格比鄭焞要壯實一些,寬大的衣袍也不挑人。
趙栎跟着鄭炘,看見他能和鄭焞這樣不分彼此,親密無間,很是羨慕,不過現在不是羨慕的時候,趙栎道:“怎麼刺,是不是和楒兒一樣?那樣好疼,依照禦醫的說法,也是治标不治本,夢參大師真的神乎其技嗎?楒兒病了诏他前來,他都沒有奉诏,怕是名不副實之輩。”
鄭炘想回嘴說,趙楒和鄭焞不一樣,趙楒是身子骨弱,根本已損,所以救治不回來;鄭焞根基沒有問題,按照夢參和尚以前的說法,鄭焞是心高氣傲,不能自洽,以緻成病。
可以簡單粗暴的理解一下,鄭焞就是被氣病的,雖然他們是不能理解了,鄭焞性格溫和,一向與人無争,也沒有人會冒犯他,怎麼就是那樣的病理?不過這一次倒說得通,鄭焞有自己的父親母親,卻迫于趙楒的遺言,迫于形勢,要認他人為父為母,一向疼愛他的親舅舅也不行,所以心緒受到強烈的波動,比往年病重的幾次也沒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