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親罵我了。”譚慕妍哭得哽咽。
他們夫妻說話,自有旁人體會不到的默契,鄭焞是問譚慕妍有沒有受到魯陽公主和鄭可賢的責難,這兩位沒有對她怎麼樣,是譚定來說女兒了,說她身為妻子沒有做到規勸丈夫的職責。
“嶽父罵得好。”
譚定這個時候責罵自己的女兒,反而是給女兒做了開脫。
事情是鄭焞自己堅持要做的,他的女兒隻是規勸不了。
待到二人獨處,譚慕妍還是在哭。
“怎麼還哭個不停,和阿羔一摸一樣。”鄭焞手抹譚慕妍的臉,一手的淚水。
譚慕妍是被氣哭的,吓哭的,道:“有一個地方,那裡的人都說,天空是黑色的,有一個人闖了進來,告訴他們,天空是藍色的,他就被燒死了。”
鄭焞何錯之有?
鄭焞無錯。
隻是所有人都愚昧,甯願愚昧昏昏不醒,鄭焞這個理解世間苦難的人,在尋求解脫之法的人,就是錯了。
“你的心意,我已知道了。我亦知道,讓所有人快活的好事,不是壞事,隻是世間的法則就是這麼呆闆,頑固,迂腐甚至是腐朽,動一點……動一點我就怕粉身碎骨!”譚慕妍借由此事,在鄭焞面前流露出了她壓抑已久,深埋在心底的恐懼。
人越往上走,越是寒風刺骨,在曼珠所處的時代,多少枭雄人傑,稱帝稱王,在激蕩中,在不斷的政變中殺人,或是被殺,才能推進社會得到一點點的變革,如今朝廷也在尋求變革之中,趙氏皇族,還有追随着的鄭氏,謝氏,正在舉步維艱。
這是鄭焞在當此當時,遭到這樣強烈彈劾的根本原因。
“怎麼了?”鄭焞擁着譚慕妍輕輕顫抖的身體,輕淺的道:“後悔遇見我了?”
“沒有!”譚慕妍哭得多了,話音裡帶着濃濃的鼻音,道:“我在想,要怎麼樣可以幫到你。不是在你面前自誇,我應該充滿智慧,但是事實上,我還是不知所謂,無能力為,所以也幫不上你。”
“你在我身邊,一直陪着我就夠了。”鄭焞的手覆蓋在譚慕妍的手上,十指緊緊扣住。
夜色漸深,鄭焞攜譚慕妍去清河郡王的葬禮上祭拜,在這一天的葬禮上,皇太孫又開始新一輪的發瘋了,要給趙楒這個未成年的兒子,營造如何如何豪華的墓室,趙楒未及成婚而早夭,皇太孫不忍他黃泉寂寞,在葬禮結束之前,要給趙楒辦一場冥婚。
這些都是朝臣們要掰扯的事,譚慕妍和鄭焞回去了,沿路看見鄭焞的眼睛,在夜色中閃着細碎的光。
“赫晞,你為什麼是武陵郡王?因為有樂陵郡王?樂陵武陵,像親兄弟一樣?”譚慕妍這一問憋在心裡好幾天了。
武陵,這兩個字在成為鄭焞的封号以前,不是好詞,是諱莫如深的一個詞。
因為四十多年前,有人向元熙帝獻了一幅畫,獻畫是為了邀名邀賞,所以這幅畫必有一個響亮的名字:武陵春圖。
結果,作畫的老秀才被斬首,舉薦老秀才的官員,元熙帝當時也要斬的,隻是被群臣保下了性命,那也直接被罷免了官職,終生絕了仕途。
帝王盛怒,這兩個字就成了忌諱,在旁人看來,實在參悟不透,鄭焞為什麼是武陵郡王。
鄭焞沒有立即回答,這一夜就寝了,譚慕妍都要睡着了,鄭焞在一片黑暗中道:“武陵春圖是一幅仕女圖,畫中所繪的女子,是陛下的妻子。”
譚慕妍一下子就清醒了。
這一點旁人還真不知道,婦人貞靜自守,在家相夫教子應該默默無聞才符合世道對女子的要求,老秀才畫了陛下妻子的畫像,也不會宣揚出來,這是陛下的妻子。
“為什麼?”
陛下是深愛發妻,所以一生不立皇後,也隻有元懿太子一子,對吧?
難道這份深情又是不能細品的?
“你知道,我不是一個愛多管閑事的人,我也不是嘴碎八卦的人,已經塵封的記憶,我無意探秘。”譚慕妍說的這些話顯然是口不對心了,她攀住鄭焞的手臂說。
鄭焞拍拍譚慕妍的手,道:“你問我為什麼是武陵郡王,我要和你說明白,就要重頭說起了。”
趙家和鄭家,世代交好,到了當今陛下,趙無咎這一輩,他的父母相繼亡故,在臨死前,将年幼的兒子和全副身家托給摯友,這一點,和譚诩的身世有點像,不同的是,在趙父病榻前,鄭父把年幼的女兒鄭媚許給趙無咎,以婚姻向将死的趙父起誓,鄭家會善待趙無咎。
鄭家言而有信,趙無咎和鄭媚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從幼年到少年到青年,度過了十幾年相依相伴的時光。
趙無咎成年以後,鄭家也将保存完好的趙家産業還給趙無咎。
趙家和鄭家,祖籍在青州府東平縣,兩家的家境,和譚家相似再稍稍好一些。就是有了足夠的田畝可以建有田莊,有了足夠多的财富再多就招人眼了,有了錢以後,就要想法子,求權了。
那時候,亂世之相已經開始顯現了,就是前齊哀帝親征草原,北方發生大地震和大暴雨,要送到前線的糧草折在半路,朝廷就又加征了一批糧草和運送糧草的徭役。趙無咎其人,和譚庭栖有點相似,就是去讀四書五經,考個進士出來,辦不到,就先謀個小吏為朝廷做小事開始,趙無咎做了糧草的押運官北上了。
鄭家幾個有出息的子弟,也上了。
那時候,北方的地震暴雨和胡人的南侵已經造成了大量的流民,在意想不到的速度中,流民成勢攻擊各州各府搶糧食搶錢财搶女人,在搶到東平縣的時候,流民的首領放話說,隻要東平縣交出兩千石糧食和鄭家的女兒鄭媚,他就放過整個東平縣。
縣裡面大戶的财産和全縣的百姓,皆可保全!